買夫 第4頁

王掌櫃嘆口氣,終究還算拗不過她,接下藥單。

一面抓藥,嘴上忍不住又叨念她。「我說你這勞什子遠房表親的,什麼病恁地麻煩?你這來來回回也抓了不少藥,花上這麼多銀兩,究竟是有沒有得救啊?若是無望了,我看你就听我勸,別白花冤枉錢了,你日子也沒多好過啊……」

「呸呸呸!我也不過才賒你個幾帖藥,你可別咒人啊!他會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我這可是為你好,換了別人我還不說呢……你這性子我還不了解嗎?啥缺腿斷臂的都撿回來,心腸太軟可不是好事,要做善事也秤秤自己幾兩重,可別拖垮了自個兒……」

在廳堂外靜佇了會兒,他沒驚動任何人,悄聲退回藥鋪外,安靜等候。

不對喔,這人今晚挺怪的,安靜得不太尋常。

倒也不是說他平日很多話,只是這與平日的寡言不同,一回來就自顧自地忙得團團轉,啥事都搶在前頭辦妥,準備晚膳,明日攤子里的食材,才隨意扒了幾口飯,又去打水利用灶上余火燒洗浴水。

為她打完洗浴用的熱水,這會兒又閃到外頭修竹籬笆去了。

事情全讓他做完了,她倒閑著沒事被晾在一旁。

洗浴餅後,她懶懶躺臥在庭院的吊床上,享受徐徐晚風拂面的適意。

這吊床是他幾日前才搭起的。有時較為空閑,他們會坐在院子里聊聊,多半是她講、他听,有時她會靠著他的背,說︰「真想躺在這里觀星賞月。」

于是,幾日後便有了這吊床。

「小穆子。」

他抬眸,見她沒接話的打算,又低下頭,繼續這里整整、哪里修修。

「穆少爺?浥塵?小浥浥?塵塵?」

像是喊出了趣味,愈喊愈不堪入耳,他被鬧得沒法兒,總算回身。

「怎麼?」

「沒事啊,誰教你不理人,喊好玩的。」

「我沒不理你。」哪來的膽哪。

抬頭瞧了她一眼,默默起身進屋,再出來時,他已洗淨染塵泥的雙手,拎了袍子覆在她身上。

才初春,入了夜仍有涼意,一個不小心也是會受寒的。

停不下來的手,又將她掛在吊床上方的縴足拎下來,拉好下滑的裙擺,蓋住露出一截的雪白腿肚。

「沒個閨女樣,將來怎麼嫁得出去!」念了她兩句,又習慣地去檢視吊床系繩老不牢靠。

在這之前,便已測試過無數回,可因為是她要用的,他總放不下心,想再三確認。

「你娶我不就得了?」

他一怔,回身望去,見她把弄著半濕的發,不經心地隨口漫應。「嘖,這嘴臉愈來愈像我爹了……」

只是……隨口的一句話罷了。

可笑的是,那一瞬他竟當了真,幾乎要穩不住憾然震顫的心扉。

他垂眸,極力隱抑狂跳的心律。

怎會?怎能?怎該?怎……配?

不自覺撫上那張難面見與世人的殘容,一抹澀然笑意隱沒唇角。

不是早看清自身寒傖,滿滿一身缺陷,自己也不忍卒睹,怎還會有如此奢念?這事……壓根兒連想都不該。

第三章

暗暗吸了吸氣,讓自己看來神態與往常無二,才回身接過她手里的棉布,靜立在吊床邊一綹綹拭干她的發。

「藥我熬好放在桌上了,晚點睡前記得喝完。」他如今也只剩這件事無法與她搶了,一帖藥對多少水、幾分火候,他拿捏不了,增一分少一分便無法發揮最大的藥性。

見他遲遲沒有應聲,她側眸瞥他。「有話要說?」

「藥……能不喝嗎?」

「你幾歲了,還怕苦呀?」她手腕一翻,不曉得打哪兒模了顆仙楂果出來,不由分說往他嘴里塞去。「好乖好乖,娘疼你,賞你糖吃。」

浥塵冷眼瞪去,惱她沒個正經。「我不是在跟你說笑。」

唇畔謔笑一收。「你听見了,是不?」

這就是他今晚反常的原因?

他繃著臉,語氣生硬。「我不想……你為我去求人。」

見她厚著臉皮,賴著要掌櫃給她賒賬,他看了很難受。

「沒事的,王掌櫃是我爹的故友,看著我長大的,我常這樣跟他鬧,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好不容易都到這份上了,你要我功虧一簣嗎?那早先的銀兩才真叫白花了。」她很堅持,要將他養得健健壯壯、能跑能跳,才不枉她在他身上所耗費的苦心啊。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看清她的執著,心里也總算明白,唯有如她所言,讓自己無病無痛,然後用一生歲月守在她身邊,為她扛起一切,讓她今日的付出有一絲絲價值。

「好,全听你的。」

「既是如此——」她出其不意,抬掌朝他襟口一揪,他沒防備,整個人被她扯下,慌亂中,他急忙伸臂撐在兩側,才免于傾跌在嬌軀上。

他驚嚇地瞪大眼,呆呆瞧她。

她、她、她……這是做什麼?

穆朝雨差點笑出聲。這人,真的很好逗。

她得寸進尺地湊上前,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鼻尖似有若無的踫觸、摩挲,暖暖吐息輕灑頸膚,染了屬于女子獨特的嬌媚氣息。

他屏息,絲毫無動彈。

「我、不是、不是……」他說全听她的,不、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極力忍住,不去做揪住自個兒衣襟死保貞操的丟人舉動。

老爺不要!夫人會看到……

穆朝雨差點就要替他說出那句戲台上最常用的詞。

她幾乎要大笑,朝他頸際嗅了嗅,便松了手,從容退開,神情一派純真。「你今天又沒抹藥。」

他呆呆地愣上九重天。

只是……在聞藥味?!

「不是說全听我的?」她睞他一眼,嬌聲軟嗓提醒他才剛做下的承諾。

「……」是他思想不純正嗎?還以為……

縴掌又是一抬,有了前例,他防備地死死瞪住,可這回,她只是朝他耳際輕輕一彈。「還不快去!」

混賬丫頭!她真的常做令人誤會的舉措!

總有一日——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導正她所有不合時宜的舉止,教會她什麼叫男女有別、什麼又叫行止有度的閨秀風範!

實在很怕她又在膏藥里頭胡亂加啥牡丹、桂花的,弄得他一身女人香,他不得不遵照她的吩咐上藥一回都不敢再落下。

她若要整治他,他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硬痂月兌落,再換上另一款新調配的淡疤藥膏,身上少說也抹了三種不同的藥膏,可最神奇的是,他哪種沒抹,她立刻便能察覺。

味兒不是沒有,但是極淡,他自個兒都聞不太出來,她是狗鼻子嗎?

除去藥物上的花費,她在其他地方的花費……浥塵忍不住嘆息。

實在不是他要說她,這人真如王掌櫃說的,手頭有多少,左手進右手便轉悠了出去,還真活該窮一輩子都不冤枉。

看見路邊乞兒、需要援助的,她毫不吝嗇慷慨解囊,也不想想自己幾兩重,他們自個兒都窮得要人接濟了。

買東西,永遠不會懷疑小販開價真偽,她以為這世間光明燦爛,人人如她胸懷坦蕩、童叟無欺嗎?

如今方知,王掌櫃叨念她還真是客氣了。

說好听些是不拘小節,淡泊名利,可說白了,分明就是冤大頭,少根筋又毫無錢財觀念。

而她居然還有臉全賴他,說是買他花光了積蓄,要不,五兩銀子可以換上幾石油幾石白米……也不想想這究竟是誰造成的!

他早就對她花錢的方式極有意見了,難怪她一窮二白,這絕對與個人有極大的、密不可分的關聯。

到底是誰說絕對有他一口飯吃的?明明就常常有一餐沒一餐,就連最初那知書達禮的閨秀假象都是為了拐騙他留下而喬裝出來的,他根本就是遭人蒙騙,誤上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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