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了無數次血之後,他終于決定甘冒大不韙,奪來家中管賬大權。要用錢,得先問過他!
這說來其實挺孬的,但是害他陪著她吃了數餐野菜湯、數日不知白米滋味之後,連園子里的地瓜都還來不及長就得挖出來,看著不及半個拳頭大小的地瓜……她心虛地連吭都沒臉吭上一聲。
雖然大失顏面,但家中日子確實穩定許多,至少沒再有一餐沒一餐,她後來想想,讓他管上管下的好像也沒啥不好。
不過就是丟了面子嘛,她這人從來都不在乎面子,反正他里子給得十足,從來沒餓著過她,她也樂得輕松度日,其余全丟給他去操心煩心。
其實湯圓攤子生意還不錯,若是運用得當,每月是可以攢下一點小錢的,問題出在她這人錢袋破洞,根本留不住半枚銅錢。
這日,前頭攤子得了空,她靠過來,將收到的幾枚銅錢放進他錢袋里,蹲身挽起衣袖就要幫忙洗碗。
才沾了水,就被他拎起。「天冷,你別凍手。」
只剩幾個碗,他自個兒來就可以了。
于是她也听話晾在一旁,沒去踫那些杯杯盤盤。
洗好碗,他捧回前頭攤子,沒見著她,不曉得又上哪兒蹓去了。
舀了兩碗客人要的紅豆湯圓,他招呼完來客,才前去尋人。
她若不在攤子上,多半就是去對街的豆腐攤了。
那間豆腐攤的翎兒姑娘養了一頭毛色雪白的狼,也許是長年馴養著,白狼性情極溫馴,平日不太搭理人,主子忙時便趴臥在一旁舌忝舌忝毛、玩玩爪子,等主子緩過來了,便會悄悄移上前,靠在腳邊撒嬌地偎蹭。
他主子極愛逗它,立誓非要逗得它理人不可,不過至今尚未成功,他真擔心她這痞性玩過頭,鬧得白狼凶性大發傷了她。
至于白狼的主子,眾人皆道她容貌極美,還被譽為這街上的豆腐西施,許多買豆腐的來客多半是最醉翁之意不在酒,許多路過的男子總會再三回首,多瞧上兩眼。
他只知道,翎兒姑娘孤苦無依,身世飄零,或許是感同身受,對她多了幾分憐憫,至于美不美……他瞧不大出來,倒是他主子,飛揚的神采、甜軟的嗓音、靈動嬌俏的多變風情,笑時頰畔瓖嵌著淺淺梨渦,眼眉彎彎,眸光也燦燦,能將整片星空都拂亮,他往往瞧著總不舍移目,那景致,極美。
丙然,他在豆腐攤上找著那道熟悉的嬌娜身影。
她還是蹲在後方逗那頭白狼,這回祭出的是誘食法,舀來一碗熱乎乎的鮮肉湯圓勾誘它,可惜白狼依舊不買賬,瞟也不瞟她一眼。
她還真是百折不撓啊……
他向翎兒姑娘打過招呼,便往後頭尋主去。
白狼不堪其擾,偏頭轉了個向,朝另一邊趴臥。穆朝雨也不是好打發的角色,腳下挪了挪,端著熱湯圓跟它耗。
「就顧著玩!」他好笑地上前,順手替她解開包在發上的水藍色碎花頭巾,理了理折騰一早已有些亂的長發,再重新綁上。
停不下來的手,接著翻過她腕心,掏出她給他的藥瓶,沾了些藥在她燙傷的腕際推勻,指月復緩緩揉熱了催發藥效。
做熱食總是些磕磕絆絆、湯湯水水的,傷著也在所難免,她老是粗心大意,不當一回事。可一個未嫁的姑娘家,這性子已經快沒人敢要了,身上再多些傷傷疤疤的,真要留著當老姑娘了。
穆朝雨沒什麼耐心地隨他擺弄,一心徑顧著與白狼大眼瞪小眼。
「別玩,該回家了。」今兒個生意不錯,才過年,備來的食材已經賣得差不多。
她嘆一口氣,拍拍裙擺起身,坦然接受在數不清的敗績上再添一筆。
不料,就蹲麻了雙腳,她身形顛晃了下,他及時伸臂承攬,一掌扶住她腰際,周全地保護她。
待她穩住身子,正欲收手,這老是不規不矩的姑娘,小手又模上他胸口拍拍捏捏,活像上肉攤子買豬肉,稱斤論兩地掂了掂。「我養得還不錯嘛,長了些肉,胸坎厚實不少,沒那麼單薄了。」
他閉了閉眼,已絕望地不想糾正她不合宜的舉止了。
動不動就手來腳來,糾正多了也只是落得自個兒口干,沒任何效果,她比朽木頑童更難教!
他已經徹底放棄讓她成為得體閨秀的指望,最初立的誓言,如同此刻頭上那片浮雲,千載悠悠,一去不復返——
不想搭應她這些讓人無言的話語,但他偏頭便撞上翎兒一瞬也不瞬的凝注目光。
她在瞧些什麼呢?那股意喻深深的眼神。
這已經不是頭一遭了,她總是出神地望著他們。他本能地打量了下自身,還是不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有啥好看,一般人不別開臉就不錯了,娃兒還會驚嚇得哇哇大哭。
翎兒走上前,將鮮肉湯圓的錢給她,她推拒不收,說那是要與她的白狼玩鬧用的。
她還是搖頭,堅決付賬。「那是我的心意,我想寵寵它。」
不知為何,穆朝雨听得鼻頭有些酸酸的,也就沒再推拉地收下銅錢,與他一同步行回自己的攤上。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白狼已經默默偎到主子腳邊,溫溫馴馴吃主人遞來的鮮肉湯圓。
翎兒掌心輕輕撫著白狼頭顱,喃喃低語︰「委屈你了,不棄……」
「怎麼了?」浥塵關切低問。
「我好像有一點點明白……」穆朝雨握牢掌心里的一枚銅錢,那余溫熱得燙手。「為何它的眼,如此固執地只瞧著它的主人。」
他們之間存在的是相濡以沫、不離不棄,難以言說的真心真意,不是世俗上的任何利益換得來。
「我真羨慕翎兒。」無關人畜,那種一心一意的固執守護,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可身畔的他听進耳,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究竟是多差?」
她會羨慕翎兒有那頭狼的陪伴,還一天到晚在他耳邊把那只不曉得投胎到哪去的寶寶夸上天,他在她身邊做牛做馬,苦心用盡地替她盤算計量,怎就不見她感動過,難道是人不如畜?
他萬般不是滋味。
「你少跟我爹一樣,成天在我耳邊叨念,我也會夸你。」管頭管腳的,真像個老頭兒似的。
「哼。」這要讓人瞧見,定要說他惡奴欺主,連擺臉色給主子看都敢了,但——天可憐見,實在是這女人太、不、知、好、歹!
他這是為了誰呀他,管她是為她好,最後還不是什麼都由著她,一天到晚任她逗、任她玩,只差沒被她氣得升天了,還願意留在這兒,她有什麼好抱怨?
反正,她誰都好,獨獨嫌他。
悶悶地埋頭安靜收攤,自個兒鬧小別扭,她倒是一點也沒察覺,口中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步履輕快。
那一臉喜悅,看得他益發不平。
她到底憑什麼把他搞得一肚子氣悶,自己卻可以如此歡快?
收好攤子,她帶著甜笑,過來牽住他的手,一同步上回程。
第四章
這一刻他突然又覺得沒啥好氣了,一肚子悶惱盡消。
無論如何,她回家總還記得帶上他,不曾落下。想貼掌心渡來的溫熱,暖暖包覆而來,讓他覺得就算一生為她操勞致死都甘願。
他緩下臉色。「家里頭面粉用完了,先到雜貨街上備點用料。」
他後來換了一間老字號店家買面粉,豆子則到街尾買,是麻煩了些,但可以省下一點開支。
以往,她只在乎質量好不好,買貴了些也無所謂,而他不只要質量,也要開價公道,與店家約定長期供貨,商議的價碼再往下砍個一成五,薄利多銷,長期下來店家也不吃虧。這些她不懂得計較,可他懂,他只會全心為她,砍得對方血流成河,他也不會有一絲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