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下) 第20頁

他進房時,妻子枕臥在屬于他的外側床位,三個孩子在廳里頭玩耍,獨缺的長子在屋里陪著娘親睡。

大寶早早便醒了,在內側床榻上滾過來滾過去,一個翻身見著了他,興奮地呀呀喊,張手要抱。「阿爹——」

他輕輕「噓」了一聲,伸長手抱出長子,沒讓他擾了妻子好眠。

妻子秀致的眉動了動,又陷入深眠,將臉埋入有他氣息的枕被里頭,依戀萬分地蹭了蹭,唇畔逸出好美麗的微笑。

是夢見了什麼?能叫她笑得這般溫存動人。那夢里,可有他?

他依著床畔靠坐,像個傻子似的,痴痴地貪看妻子海棠春睡,渾然不覺時刻流逝,放佛能一輩子就這麼瞧著她。

他著迷地傾,本想輕輕地、不驚擾地企竊個小吻,貼上柔唇,感受那溫軟滋味,淺吮了下。

她低吟,睡夢中,喃喃囈語了聲——

「慕容……」

那笑,極美。

溫柔繾綣,情意深深。

他一怔,斂笑,無聲地推開,沒去驚擾她的美夢。

「怎麼了?」方才吃年夜飯時,穆邑塵就發現他格外沉默,沒什麼笑容。

穆陽關回眸。「大哥,如果大嫂心里有別人,你會怎麼樣?」

對方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回,笑謔︰「怎麼?你這是在暗示我,你大嫂背著我在外頭有了男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大哥比喻,你不要誤會——」他急忙解釋,要害兄嫂起爭執,他罪過就大了。

「這比喻來的突然,你不要瞞我,如果是你大嫂,你要坦白說。」

「真的不是!」穆陽關被逼得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坦承。「……好吧,其實是我。」

第19章(2)

穆邑塵挑挑眉,等待下文。

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要逼供,多的是手段,這弟弟還太女敕。

「雁回她……對前夫還無法忘情。」

他知道不該計較這種事,早在娶她時,就清楚她一輩子都會忘記孩子的親爹,既然還是決定娶了,不該事後再來與她計較。

因此,他一直沒表現出來,也假裝不在意。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會那麼在意她,一日又一日,投入的感情愈深,愈是容不下一粒沙。

他也是男人,無法容許在他抱著她、愛她時,她腦海想的是別人、喊得也是別人的名,連夢里,都是那個人……

新婚時,她無法忘,他認了。而今,成婚近兩年了,還是無法讓那人的形影淡去些許,再將他放入嗎?

穆邑塵很安靜,非常、非常低安靜。

仰頭看了看天,再低頭思慮許久,最後看他。

「大哥會覺得我這是無病申吟嗎?」因為大哥的表情,就是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樣子。

「……不是。」只是在想,這陳年鎮江醋好大一壇,喝得那麼撐是有沒有比要?尤其這壇醋還是自家生產的。

這種夫妻閨房事,外人多說多錯,他選擇毫無江湖道義地丟給雁回自個兒擔。

「我勸你坦白跟他說,如何?」

「……不好吧?她會覺得我心胸狹隘。」連他都覺得跟個死人計較,實在有失襟度。

「她不會在意的,真的。」只差沒指天立誓來向他保證。

穆陽關狐疑地瞥他。「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沒。這種事,你還是自己問她好了,我是認為她很在乎你,應該不介意為你拋舍過去。」天!他的耍寶弟弟真是太娛樂他了,再看幾眼他那一臉愁苦,真的會憋不住笑……

若不呢?

大哥說,要他向雁回坦白,他在意她心里頭藏的那段過去,可他遲遲沒開口。

其實,說穿了,也不是對大哥說的那樣,怕雁回覺得他狹量,不過就喝醋嘛,了不起讓她笑話笑話而已,只是——若不像大哥說的,她拒絕了他呢?

他很怕,在她心里,那段已逝的過去還是比他重要,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那樣的事實。

于是,寧可逃避,不去面對。

他心里有事,莫雁回自是察覺了。

幾次魂不守舍,跟他說話也沒听見,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年初二那一夜,他要抱她,被她借口避掉,推了幾回夫妻情事,他就更加別別扭扭、陰陽怪氣了。

知道大哥點醒了她……

會嗎?他胡思亂想了?

偏首望他,正好對上他投來的目光,他很快地移開。粉飾太平。

她走上前,趴在窗台邊的丈夫昨夜求歡被拒,心里看來有些悶,她一過去,他便張手往她腰上摟抱,臉埋在她胸月復間揉來揉去,看起來像失寵受冷落的狗兒似的,很討人憐。

她失笑,掌心撫了撫他。「心里不痛快?」

「哪有!」某人嘴硬,死不承認。

「有話就直說,何必騙我。」

「就說沒有。」語氣有些惱了。

「穆陽關,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被她一激,他沖動便道︰「我若說有,又如何?」

「說看看,我替你排解。」

哼,最好能排解。「我看那陶甕子不順眼,你要如何排解?」

口氣里,果然是滿滿的醋酸味。

她移步取出五斗櫃里的陶甕,放上窗邊小幾,掌心珍惜萬般地輕撫壇身。

「這是我與他同釀的第一壇酒。他走後,捎信去酒莊,存心要將情意毀盡,不讓我看見,偏偏信晚了幾日,才讓我保留下來。這壇底刻的字,是他的真心,可惜我當時沒能察覺,後來看見了,幾回捧著下胎藥,看著那些字,心里是擰著,怎麼也喝不下去。」

她打開壇口,取出里頭的物品。

「這珠釵是他送我的第一樣物品。我沒說過吧?他其實也是個才情樅橫的男子,學什麼都快,也做得比誰都出色,若不是將整副心思懸在我身上,他要什麼樣的絕世佳麗,都不是難事。

「這空茶罐,是他鐵了心不要我了,將我為他采的茶葉撒了個一干二淨,從此也將情意散盡。

「這平安符,是他走後,我在他房里找到的,沒想到他還留著。那是有一回,途徑一間香火鼎盛的廟宇,他進去求的,若要執著這事,必得吃上好一番苦頭,問他守不守得了。

「」他當時說,再苦都願意,只要能如簽詩的最後一間,守得雲開見月明,他願守,也必會守到最後一刻。我那是還百思不解,他什麼都有了,究竟何事還能教他這般執著?後來想想,他問的應是姻緣。

「還有這字柬,字跡已然模糊,上頭原是寫著慕容、拾兒,永結同心,情長——」

「夠了!」他一喝,繃著臉。「你不用跟我說著這些。」

她抬眸,目光幽靜。「你介意?」

「我沒那器量,我承認了,你不用這樣試我。」

她點頭,將取出的物品又一件件放回翁內,捧著壇身往門邊喊了人來,交代婢僕將其扔棄。

他錯愕地望去。「你這是做什麼?」他沒那意思啊!

他知道她有多珍視那些東西,無論人到了哪里,總沒落下,那是她唯一僅有、代表過去每一段回憶之物,怎能如此輕易說舍便舍?

「你不是介意?」她反問。

他只是不要她時時看著,時時惦著,並沒有要逼她強行舍去之意……真沒有嗎?他斤斤計較,不就是在逼她作選擇?

「無妨的。」她淺淺微笑。「我現在有你了。」她又不是傻子,為了過去而讓現在的他不痛快,她再呆也知道該怎麼做。

他人已經在身邊了,將來還有更多、更珍貴的記憶能創造。

「……」他應該要覺得開心才對,一如大哥所言,她選了他,而且干脆俐落,不帶一絲掙扎。

「你不後悔嗎?」她舍得俐落,反倒是他拖泥帶水,總覺心里堵堵的,要哪日她悔了怎麼辦?扔了的東西可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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