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三娘小臉轟地一炸。
「你!」她火速背過身去,咬牙切齒又氣又急又羞。「無恥!」
雷敢一陣愕然……他干啥了?
「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噯,」他慌了,結結巴巴安撫道「呃,你別惱,別惱……好好好,我不說了,往後你自個兒瞧也就是了,我再不說了。」
「你還說?!」
「不說了不說了。」他立馬從善如流認錯,態度極其良好。
卓三娘懊惱又羞窘地回過頭瞪了他一眼,想罵,卻看他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彷若挨了頓揍的大犬模樣,好生委屈可憐……
可、可方才做出混帳舉止的明明是他呀!
「粉團兒不惱我了好不?」雷敢低聲好氣地問。
「唉。」她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這都什麼孽緣啊?
「粉團兒……」
「我姓卓!」
「三娘。」他巴巴兒地望著她,面上誠懇憨厚,卻是不知不覺就攀著竿子爬上來了。「三娘妹妹不氣了可好?」
她顴骨可疑地浮上紅暈,努力板著臉,義正詞嚴地訓斥道「你,你說你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說錦言繡語出口成章,至少也得嘴上把個柵欄,怎麼能……時不時就說那些不知羞的渾話呢?」
雷敢眨了眨眼,有些想張口對她解釋,自己打從山寨一路打滾到軍營,大半輩子听過的黃暴葷話只怕都能填平面前這條溪河,和那些「粗人」相比,他已經算是無比干淨純潔小清新童男子一枚了。
可一對上卓三娘那清秀粉女敕卻一本正經的小臉,雷敢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別解釋好,免得越解釋越糟糕,不小心露了餡,給她知道了自己當年是干土匪的,說不定往後越發不待見他。
「你說什麼都對。」于是,雷敢滿臉誠懇地點頭。
遠遠芒草深處飄來一絲疑似悶笑聲,他嘴角笑意一僵,大手不動聲色的移到身後,拈指飛迅彈去了一股氣勁,隨即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可惡的一群兔崽子,是來當暗衛的還是來看老子笑話的?
「什麼聲音?」卓三娘心念一動,疑惑地四下張望。
「有彘跌倒,不重要,不重要。」他面不改色的說。
她懷疑地眯起了眼。
他心肝兒一顫,冷汗都飆出來了。
如此對看幾個呼息間,原是滿月復狐疑的卓三娘,眼見高大挺拔精干魁梧的他在自己面前被訓得唯唯諾諾,滿頭大汗,心下頓覺自己似乎也凶得人太過了。
「咳,」她手抵在嘴邊輕咳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餓了嗎?」
本有心理準備又會被追打痛罵一頓的雷敢猛地睜大了眼——
欸?
第4章(1)
夫何妖女之淑麗,光華艷而秀容。斷當時而呈美,冠朋匹而無雙。
嘆曰,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秋為期兮時已征,思美人兮愁屏營。
張衡。《定情賦》
涼風習習,溪流湍湍。
雷敢英俊臉上的笑意都快滿出來了,樂不可支又暈陶陶地盯著手上的干巴巴胡餅,又抬頭看了看身畔默默啃著胡餅的小女人,只覺自己渾似像是在做夢一樣。
「你不吃胡餅光看我做什麼?」卓三娘被他熾熱得綠油油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忍了忍,還是憋不住抗議道。
「你看起來比胡餅好……」他那個「吃」字差點就說漏了嘴,頓了頓,嘿嘿笑道「看。」
她臉頰泛起紅暈,心下一陣亂亂跳,只得岔遠了話題,「你還沒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
「我打獵來的。」他咧嘴一笑。
「打獵?」她一怔。
「是啊是啊。」他答得半點兒都不心虛。
「你打獵不帶弓箭帶扇子?」當她腦子不好使呢!
雷敢腦子一時卡關,瞠目結舌半晌後,忙干巴巴地解釋道「那、那不是用箭怕把獵物皮子射破了不好看嗎?所以、所以爺慣常赤手空拳打獵的,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呢,哈哈,哈哈哈……對了,粉團兒,你吃熊掌嗎?下回我打一對送你?」
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瞎子?這怎麼可……
她目光瞄向他寬肩窄腰長腿,衣衫下緊繃著的都是實打實上好的剽悍精肉,渾身上下滿是勃發的力量,如鋼似鐵硬邦邦得騰騰鼓脹……腦中余下的質疑全跑光光了。
咳,她信。
卓三娘臉又不自覺地紅燙了起來,極力壓抑胸口的怦然,低頭急急啃起了胡餅來。
阿彌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啊。
——回去後定要馬上多抄幾卷佛經靜靜心才行。
「……你喜歡嗎?」
「大郎君請慎言!」她心猛地一跳,登時炸毛了,可惜紅通通的小臉壓根兒出賣了自己。
雷敢一個噤聲,望著滿臉氣急敗壞的小粉團兒,隨即才吶吶地道「好好好,不喜歡就不喜歡,都听你的,咱們不打熊,也不吃那勞什子見鬼的熊掌了,你千萬別惱啊,乖。」
卓三娘一滯,待回過神來後,恨不得捶死自己。
熊掌,價值十金的熊掌,免錢的熊掌啊啊啊啊……竟然被她胡里胡涂就推拒門外泡湯是也了。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一陣紅一陣白的表情。
「……沒怎麼。」她揉了揉眉心,不斷告誡自己冷靜一點。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一簞食一瓢飲,不可吃嗟來食……
「哎呀!」雷敢突然拍了下大腿,嚇了她一大跳。「我怎麼那麼胡涂?粉團兒你明明是喜歡吃魚的,我怎麼給忘了?」
她愣了愣。
「原來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恍然大悟。「那爺懂了,往後絕對不拿熊掌來惹你厭了。」
卓三娘瞪著他,手好癢……好想毆打某人……
「粉團兒,既然你喜歡魚,那爺今兒多幫你打幾條可好?」他臉上滿是討好之色,搓著大掌問。
明明該是極度猥瑣的動作,由他做來卻顯得英氣又憨厚,還有說不出的可愛,卓三娘方才被他幾句話噎得心口疼,現在卻又不爭氣地軟化了,覺得自己分明知道他腦子粗,作何還偏偏同他一番生氣計較?
「多謝你。」她深深吸氣,又吐氣,終于恢復了平日的鎮定從容,溫和道「可惜這兒離京城不近,魚拎回去便不新鮮了,我想還是不——喂喂!你又想干嘛去了?」
卓三娘話才說了一半,眼前盤坐的那大男人哪里還有影兒在?早不知何時跑到溪流處去大肆禍害魚群了。
她張口結舌,眼睜睜看著那高大矯健身影快如閃電,身姿利落灞灑中有說不出的好看,在漫天激起的水霧中,咻咻咻地左腳踢,右腳踹,一手撈一尾,幾個眨眼間又回到了她面前。
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沾濕了芒草地,同時嘩啦啦掉在地上的還有十數尾肥美的魚兒,不知是被擊斃了還是打暈了。
「嘖!溪太淺,沒大魚,真他女乃女乃的不過癮。」他還嫌棄,顯然很是不爽居然無法在伊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其實……」她看了看魚又看了看他,臉上神色古怪,沉吟著正想開口說這魚已經不小了。
——而且他剛剛那番翻江倒海的大動作,也不知掃斷搗飛了多少蒲菜。
「粉團兒,明兒咱們到護城河打大魚吧?」雷敢興致勃勃地提議。
她被一口口水嗆到。「啥?」
「離京城最近最寬最大條的河自然是護城河,平常沒人敢去那兒撈釣,所以里頭的魚兒養得可肥了。」他濃眉飛揚,黑眸熠熠滿是歡喜期待,卻隱有一絲忐忑。
「你,去嗎?」
在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下,卓三娘腦子空白了一瞬,心又如揣了頭兔子般怦咚怦咚,一時間竟說不出個「不」字。
「可那是護城河,重兵守衛……」她堅定的拒絕稍嫌猶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