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正常越是反常。」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本來以為只有大的蠢蠢欲動,沒想到連幾只耗子也不安分……這京城,要熱鬧了。」
如果皇帝知道心月復愛臣是這樣形容「大事」的,只怕又要追著拎他耳朵叨念好幾個時辰了。
「老默他們那兒呢?」
「按照計劃行事。」
雷敢摩挲著下巴,虎眸犀利亮光一閃。「唔,那咱們也該好好疏散一下筋骨,免得那些王八羔子還以為老子改吃素!」
「主子說的是!」數名黑衣精悍男子皆精神大振,露出血性嗜殺、躍躍欲試的笑容來。
「狼崽子們,各個都拘得狠了吧?」雷敢哈哈大笑。
「不敢瞞主子,屬下們早看那堆看著人五人六的屎蛋不順眼啦!」其中一名自山寨就跟隨他至今的魁梧男子直著脖子低吼。
「去你大爺的!」他不禁笑罵。「再不爽也得給老子再憋幾日,別破了老子的局。還有,家里有讀書人了,別動不動就屎啊蛋啊的,要是嚇著了我家粉團兒,老子剁了你狼腿。」
「欸,欸,屬下明白的。」那魁梧男子咧嘴笑,訕訕地模了模頭。
其余幾人忍不住鄙視地瞪了他一眼……蠢蛋,還不知未來主母這幾日都住在侯府里,主子正是需要「形象」的時候嗎?
「對了,」雷敢忽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天大要事,你們都得給老子好好盯著——」
「諾!」
待屬下們領命後如鬼魅般消失眼前,雷敢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黑壓壓的窗外夜色。
阿爹蠻橫,岳父固執,他想早早迎娶粉團兒回府做關北侯夫人,恐怕還有得磨了,只是現在京師情勢不明,便是算盡一切,堵住了所有可能出的岔子,也抵不過個事有萬一。
粉團兒是他的心尖尖兒,他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一絲絲的意外。
想到這兒,他又情不自禁抓心撓肺起來,自言自語。
「夜里涼,我家粉團兒也不知會不會胡亂踢被子,嗯,還是去貓一眼好了,就一眼,馬上出來。」
話聲甫落,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屁顛屁顛地飛快自議事堂沖到好美院,偷偷模模跟做賊——還是采花賊——似地模到人家小娘子床榻邊,煞有介事地這邊拉拉那邊蓋蓋,還跟頭餓極了的狼似的緊緊盯著她嬌女敕女敕粉撲撲的小臉蛋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終于控制不住地俯下頭啃了一口那粉潤豐軟的櫻唇!
「啾!」
卓三娘隱隱約約感覺到嘴巴被什麼咬著了,恍恍惚惚,好像又似她夢里那頭興奮飛撲過來的大犬……
又過了三日,當雷敢一早上朝去,卓三娘在屋里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能再逃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和爹爹賭氣歸賭氣,總不能父女當真一輩子不相見吧?
況且她這樣沒名沒分地待在關北侯府,久了不說惹得雷老爺不快,話傳到外頭會給人戳脊梁骨,就連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只是等他下朝回來再行告辭,恐怕看到他那張敦厚傻氣的討好笑臉,她就說不出那個「走」字了。
哎,她卓三娘怎會對一個傻大個兒心軟至此?
她明明是月復誹抱怨,卻怎麼也止不住嘴角彎彎上揚的弧度。
幾番思量後,卓三娘還是硬著頭皮到雷老爺的院落外求見。
「老爺子,三娘已經叨擾貴府多時,今日想著也該回家了,所以特來向貴府主人告辭……」她望著雷老爺那張英氣勃勃又滿布滄桑豪邁、可惜毫無表情的瞼,越說心里越沒個底,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要走?」雷老爺濃眉一挑。
她有些莫名心虛,干笑了。「咳,承蒙老爺子和侯爺盛情挽留,不過小女確實也該回——」
「你趁著那臭小子下朝前走人,難不成是要那臭小子誤會是我趕跑你的?」雷老爺神情有一絲陰沉。
「小女絕無此意。」她聞言不惱,卻是有點哭笑不得。
這些老小孩兒啊,怎地一個兩個都愛任性賭氣要人哄?
「要當老雷家的兒媳婦,就得記著千萬別在我老頭子面前踐那些咿咿呀呀的酸文,我听了頭疼。」雷老爺傲嬌地昂起下巴。
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雷老爺已經 哩啪啦地一連串話沖出口了——
「還有,穿得這麼素怎麼顯現得出我老雷家兒媳婦的氣勢?那個誰,去!叫人來幫著……嗯,量裁個三五十件新衣,什麼金線銀線都給老子瓖上,老雷家有得是錢……還有娘兒們的頭面啥的,送幾大匣子來給……嗯,瞧瞧,瞧中什麼留什麼,全瞧中了就全留,老雷家的兒媳婦可不能給外人小瞧了去!」
「雷伯伯……」她心下猛跳了起來,腦子然,狂喜和驚愕交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叫爹!」雷老爺力拔山河氣蓋兮地吼了聲。
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爺那張依然英俊的老臉不知怎地紅了紅,隨即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呀飄。「那個,老子可是看在你對我兒一片痴心的份上……總之,往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兒的,多多給老子生幾個大胖孫子,老子就……就勉強認了那個老酸才做親家了。」
卓三娘腦子暈乎乎的,小臉紅通通,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張口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雷老爺看這素來聰慧的小女女圭女圭難得在自己跟前發傻的模樣,不禁大樂,在這一刻終于有了點哄閨女兒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把頭面新衣什麼的都搞定以後,老子……咳,公爹過幾日再派人護送你回家,接下來便乖乖在家里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于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爺心緒還是有些不平,不過看在未來兒媳這麼乖巧伶俐好性兒,還能幫他生大胖孫兒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滿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來搞定!」
她仰望著這面「惡」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蕩漾,透著一絲難掩的孺慕之色。
「謝謝……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爺那張老臉終于徹底地紅了。
哎喲喲,果然還是粉女敕女敕的小女娃最貼心可人意兒,不像那個倔頭倔腦臭脾氣的臭兒子,只會氣他老爹。
「咳,那個,早點生個小孫女兒也不錯。」雷老爺半是尷尬靦眺半是滿眼神往的說。
這下臉紅如熟透果子的換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爺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雙頰發燙地小小聲道「多謝您了,不過裁衣選頭面什麼的真不急在一時,我,我確實非得回家不可的,我……還是不放心我爹爹。」
「幾日後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爺想起兒子在出門前千叮嚀萬交代,不覺頭痛,試圖板起臉道,「你這是不想給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為難。
「不是就听我的!」雷老爺一錘定音。
她怔了怔,隱約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為什麼老爺子今日這般堅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沒來由想起了這兩日府中府衛好似多了不少,還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時才能纏著她的雷敢,心中隱隱驚跳。
卓三娘終究還是趁關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張信絹後便偷偷混在小邊門送菜的雜役隊伍中出府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當那嬌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于府牆上的雷老爺負著手,濃眉有些苦惱地打結,半晌後隨即舒展開來了,微微有一抹激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