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把所有貨物清算,先弄個錢莊玩玩吧。」
以往交易所留下的家業,再加上可觀的珍寶全數變賣後,想弄間錢莊,輕而易舉。
之前他執意要走私海交易,是因為那是爹娘的路,更是查出爹娘死因的線索之一,但現在選擇放棄,除了官府盯得緊之外,也因為他身邊多了個夕央,他想給她更穩固的生活,而不是每回他要走。就得面對她言不由衷的噙淚笑臉。
為何這麼在意她?
他不語地凝視著她用膳的幸福模樣。她又夾了口菜,動作自然地喂進他的口,然後甜柔地笑眯眼,毫無防備地偎進他懷里,溫熱嬌小像團火,煨得他心里發暖,讓他忍不住收緊雙臂,嗅聞她令人安心的馨寧。
他想,也許他是在她身上,看見自己過往的影子。
一晃眼,過了十個春秋。
閻佔夜認為,當年的自己錯得離譜。
屋外,烏雲密布,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屋內,低壓籠罩,正處于某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滯悶狀態里。
閻夕央玉白的瓜子臉,嵌著秀美精致的五官,正值二八芳華的她,此時正可憐兮兮地撇起嘴,一雙勾魅的眸子無助地向站在主子身旁的東方盡求救。
「不用看他。」坐在案前的閻佔夜冷道。
他正值青年,褪去青稚,五官更加立體出色,濃眉入鬢,烏瞳冷郁,身形更加抽長拔壯,一襲玄色錦衣外頭罩了件月牙自紗半臂,更襯得身形頎長,但也更顯出他淡覆惱意的冷冽。
「……佔夜哥哥。」閻夕央身穿精繡月牙白夏衫,鴨綠青羅裙,外搭對襟藍比甲,腰間玉帶上還系了條銀鏈穿鑿的墨綠玉環,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甚是好看。
「誰準許你外出的?」
「……我只是想來找佔夜哥哥。」
唉。她好不容易找到時機偷溜出府,偏偏那麼巧就遇見剛好踏出錢莊的佔夜哥哥,更糟的是,還被他撞見她的行善之舉。
閻佔夜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我倒沒瞧見你來找我,反見你豪氣得很,把我送你的玉拿去送人。」打從他送她雕花玉簪和墨綠玉環後,便發現她偏愛玉,于是各式各樣的玉到了他手上,不管是簪、釵、玉佩、系環,甚至連把玩的玉寶,就都一並轉手給了她。
豈料,她竟輕易就給了人,壓根不心疼。
「不是,是那個人有困難,我……」
「你把我的錢莊當成了救濟院不夠,還拿自個兒的玉贈人解難,偶爾還要造橋鋪路、開學堂、防水患救災,可真是善心呢。」他哼笑。「夕央,皇帝老子都不管了,你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聞言,閻夕央再次確定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抿了抿唇,她緩步走到他身側。「佔夜哥哥,行善積德是好事,反正我們錢莊錢很多,而且你也幫了不少落魄秀才上京赴考不是嗎?我也是有樣學樣嘛……」
佔夜哥哥真是個經商的料子,才幾年時間,閻門錢莊就連開數家票號,就連京城都有分號。
而且不只錢莊,就連其他商行都有涉及,有一回听風行哥哥說,杭州城的城中十字大街上,十家商行有七家是佔夜哥哥的,她驚詫極了,從不知道佔夜哥哥是個厲害角色。
所以說,錢那麼多……分一點給沒有錢的人不也挺好的?反正他又不缺。
「喔,你的意思是說,是我沒把你教好?」他贊助落魄秀才上京赴考,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和打算,決不是她說的善人行徑。
十年過去了,惱人的是,他至今仍查不清當年的海上慘案,最讓他發火的,是他栽培的幾個官目前還不能成為朝中砥柱。
「不是啦。」她軟綿綿的嗓音還帶著幾分童音,撒起嬌來酥人肺腑,再加上輕扯著他衣袖的舉動,相信這樣一定能讓佔夜哥哥消火。「佔夜哥哥最疼我了,哪會把我教壞?佔夜哥哥最好了,這麼樂善好施,我也是學你呀,這是好事呀,佔夜哥哥——」
東方盡垂下眼,退到幾步外,開始暗暗猜想主子這回會在多久時間內投降。
睨她一眼,閻佔夜冷臉還緊繃著,但語氣已緩和了。「你知不知道玉不能亂贈人?更何況你贈的是個男人,要是讓人會錯意,還以為你瞧上了那人,要不要替你去提親?」
「才不是呢!我才沒喜歡那人,不過是初次見面,我又沒想那麼多……可我答應哥哥,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拿哥哥送我的玉給他人了。」說著。她不忘拉起系在腰間的銀鏈。「瞧,這墨綠玉環我可是絕對不會送人、千金不賣的,要陪著我到老。」
第2章(2)
閻佔夜頗滿意她的回答,確定了她贈玉是出于善心,並非動情,心底安穩了些許。
「怎麼,只要玉,不要送玉的人了?」他瞟了眼墨綠玉環哼笑。
「當然也要佔夜哥哥陪呀。」她像還沒長大的娃兒,一坐在他腿上,雙手環抱著他的頸項,親昵地親著他的頰。「佔夜哥哥不要再氣我了,求求你、拜托拜托、好不好嘛……」
已經退到角落的東方盡嘆口氣,默念著非禮勿視,直接走到外頭,讓他們親熱得盡興。
閻佔夜輕扯唇,和先前殺氣橫生的神態大相徑庭。
「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娃兒。」他笑罵著,眸色盡是寵溺。
「在佔夜哥哥面前,人家就是個娃兒嘛。」只要他笑,那就是解禁了。
這十年來,他們都是這樣相處,犯了錯,她就使出她所向披靡的撒嬌功,十年來從未失敗過。
「爺,玉坊的王老爺到了。」守在書房外頭的東方盡,眼見拱門外,掌櫃的帶人踏上回廊,隨即出聲提醒。
閻門錢莊就設在杭州城東最繁華的胡同里,閻佔夜總是習慣待在後方另闢的書房與人商談生意,讓還不了巨額欠款的商家抵押商號,或以土地、寶物還債,通常只要有人造訪,便是錢財滾滾來的時候。
「知道了。」他斂去笑意,睇著揚笑的閻夕央。「你要讓風行先送你回去,還是在這兒待下,晚些陪我一道用膳?」
「當然要陪哥哥用膳啊。」再傻的人都會挑這條路走。
「去那兒坐著,坐我腿上多沒規矩。」
「好。」她乖巧地走到臨窗的屏榻上。
不一會,掌櫃的已經把人帶到。
王老爺子頭戴羽絨六合帽,一身錦衣華服,看起來相當闊綽富裕,然而他的神色有點飄忽,手上還端了個精致漆盒,重量八成不輕,才會讓他捧得氣喘吁吁。
「今兒個是什麼風把王老爺子給吹上門了?」閻佔夜貼在椅背上,雙肘支在椅把拱握,眸色慵懶地看著他。
「是這樣子的,我前些日子到閻門調了點頭寸,眼看著十日一期的利息將至,而我……」他臉色赧然地干笑著。「我听說,閻爺是個附庸風雅的文人,識玉也惜玉,也听說,閻爺向來允許借貸者可以以物抵利,所以——」
他不再多說,快快將漆盒遞到案上,打開精雕的團花盒面,露出里頭一組白玉雕制的棋盤。
閻佔夜瞟了眼,暗暗驚異這玉石的潤澤和細膩,但仍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人。「王老爺子,別說我不賣你人情,只是一盤玉棋就要抵你的利息……你當我做的是救濟的買賣?」
閻夕央在旁听見了。錢莊的事她向來不懂,又不知道王老爺子借了多少,那玉棋又值多少,心想好不容易才讓他氣消,不敢亂出聲又惹他發火,只是不斷地拉長脖子想偷覷那玉棋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閻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這玉棋可是我鋪子雕匠精心之作,去年在京城品玩賞里大出風頭,是多少王公貴族都愛不釋手的寶貝,就連八王爺也多次請人接洽想買,是我鐵了心不賣的,否則這玉棋放在京城叫價,沒個上萬兩,也要值個幾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