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鷹接過地圖,低頭審視,並不去看嬌嬌,比旁人更體恤入微。
「有多少人?」他問。
「五十左右。」
「武功如何?」
「倒也不弱,但都在堂內的大鏢師之下。」她說得很清楚,用最淡漠的聲音,仿佛順口一提。「還有,那人也在那里。」
頓時,廳內所有人都僵住,吵鬧即刻化為寂靜,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知道嬌嬌說的,是哪一個殺千刀的王八羔子。
唯獨單純的羅夢,轉頭四望,臉上盈滿困惑,還輕聲細語的問道︰「是什麼人?」她的雙眸輕眨。
眾人心中憐惜,沒一個敢吭聲,就怕再說出半個宇,會把柔弱的大小姐嚇得昏倒。嗚嗚嗚嗚,該死的賊杜峰,竟敢傷害他們的大小姐!看啊看啊,就連沈總管也壓抑著情緒,心里肯定比他們更痛!
「我會即刻處理。」沈飛鷹握著地圖,徐聲說道︰「辛苦你了。這麼久沒回來,你先回去休息吧。」他勸著。
「不辛苦。」嬌嬌雙目晶亮,將發生的事情,全都一語抹煞,堅定的說道︰「總管,除惡務盡,而且要快,如果要殺進去,一定要讓我同行。」
「沒有問題。」沈飛鷹點了點頭,當場允諾。「我這就著手準備。」
「需要多久時間?」她己經迫不及待。
「不久,」他保證。「很快。」
很快?
不,還不夠!
嬌嬌白著臉兒,黑眸炯炯,含恨再三強調——
「愈快愈好」
在羅夢的軟語勸說下,嬌嬌總算願意離開大廳,走回自己的院落。
縱然她長年在外,院落內外仍舊一塵不染。走上門廊,推開門扉,她來到衣櫥前,一開櫥門,就看見一套套繡著盤金仙鶴的衣裳。她用最緩慢的動作,換回平時的衣裳,褪去途中買來的輕便服裝,重新武裝自己。但是,當她踏入寢室,卻看見寢室的桌上,擺著一個瓶,瓶里著一枝綻放的梅花。
為什麼,偏偏就是梅花?
嬌嬌身子一僵,腳步再也無法保持穩當,近乎窮凶極惡的撲上前,連瓶帶花狠狠的甩到牆上,摔個瓶碎花殘。
積壓許久的情緒,一旦找到疏漏之處,就猙獰的洶涌而出,再也無法抵擋。她閉眼顫抖,靠著桌子軟倒,狼狽的癱坐在地上。這就是為什麼,她不願意獨處,事實上她太過清楚,自己是不敢獨處,怕一旦獨處,就讓心魔有機可乘。
但是,為了不讓羅夢起疑,她才回到屋里。
是獨處、是梅花,觸及她原本以為,己經麻木的情緒,讓心痛澎湃襲來,如八月十五的錢塘潮巨浪,將她卷入無盡的痛苦深淵,無論如何努力,再也無法重拾冷靜。
心,好痛好痛。
痛得她幾乎想要,拿利刀把心挖出來。
淚水流下眼眶,眼前一片模糊,她獨自坐在地上,用力咬著拳頭,把手都咬出血,幾乎就要見骨,強忍著沒有哭出聲。
她不要哭,她不要哭!
不要為了那些謊言、不要為了那些欺哄、不要為了那些嘲笑、不要為了身敗名裂、更不要為了那個男人而哭。
但是,她止不住的淚,就像她無法不心痛。
有人終生打雁,最後卻教雁啄瞎了眼,她忘了追捕的是個萬惡婬賊,還被他的言行欺哄,笨得信以為真,這比瞎眼更諷刺,根本是有眼無珠!眼淚紛紛滾落,濡濕她的臉兒,還有她的衣衫。以往,她最厭惡落淚,如今卻己經不在乎了,因為她最最在乎的,己經被杜峰用最殘忍的方式毀去她蜷縮著,保護著被摧殘後,殘余的粉碎。
為什麼明知他的種種舉止,都是騙她上當的手段,她卻還是會想起,魚湯的滋味、夕陽的暖意、他嘴角的笑,以及發生在小屋里的所有事情?她粉碎的余燼,就只剩下這些。
倘若如此,她可不可以全都不要?隨便哪個人都好,挖了她的心、劈了她的腦,挖去所有的一切,別讓她再想起,任何有關他的事就好。可笑啊可笑!
她哭極而笑,笑自己的愚蠢,嘴里嘗到淚水的滋
事到如今,她竟還覺得,能听見他的呼吸、聞到他的氣息……
「別哭。」抄啞的男嗓音,有著深深的不舍,如似他比她更痛。
嬌嬌毛骨驚然。
不,不是幻覺,杜峰真的就在這里一在羅家宅邸里、在她的院落里、在她的背後……
她緩慢的抬起頭來,望見他湊近的容顏,看著跪在她身邊的男人。那雙深邃的黑眸里,竟似有痛,又有無限疼寵,即便是演技,也能讓人動容。
粗糙的手指,溫柔的擦抹著,她不斷落下的淚珠。他的表情,有如痛入心肺,比被鈍刀凌遲更難忍。
嬌嬌干澀慘笑,連揮去他的手都懶動了。
「我哭不哭,跟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黑眸半眯,怒火瞬間涌現。「只要是惹你哭的事,就跟我有關,一輩子都有關!」
事到如今,他還想騙她?她還有什麼價值,值得他再來哄騙奪取?
「省省吧,我什麼都知道了。」她轉過頭去,雙眼空洞。「我去了無憂城,親眼看見、親耳听見,你所說的一切了。」
「小嬌嬌……」
「是我太笨太傻,也或許,就如那些人說的,是你手段太厲害,總之我就是栽在你手上了,恭喜你再次聲名遠播。」她冷冷淡淡的說著。「為什麼你還要冒險來這里?是要證明你能來去自如,還是我惹的笑話,還不夠你說給那些人听?」哄笑聲一陣又一陣,比利刃刮骨還痛。
杜峰深吸一口氣,雖然早就料到,會對她造成莫大傷害,但是看到她傷心到這種程度,他恨不得一頭撞死。
「那只是作戲!」
這個男人竟然還要狡辯?
「你對我所做的才是戲!」她怒喊,揮手要推開杜峰。
「我……」他正準備說明,把那些該死的幕後人,全都告訴她時,卻瞄見衣裳上的盤金仙鶴,頓時轉憂為怒。「不是說過,不許你再穿這種衣服嗎?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他氣得伸手。
嘶啦……
布料被撕開,仙鶴紋繡慘不忍睹,還被遠遠的丟開。
第8章(2)
「你還要作戲到什麼時候?」她揚聲怒喊,揚起手來,恨恨的打著他,在他那張可惡的俊容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被打得很痛,卻沒有躲開,知道此刻的皮肉痛,絕對比不上她心痛的萬分之一。只是,望見她手上的傷口,鮮血直往下滴,他又不舍的握住,誠心誠意的問道︰「要怎麼做,你才會肯信我?]
她冷笑著。
「信你?」起初,是輕聲的笑,但笑聲一直從紅唇滾出,變得難以停止,就像是听見世上最荒謬的笑話。
杜峰又氣又惱,搖晃著她的雙肩,執意要問出答案。
「你說啊!」只要她說得出口,他都辦得到!
嬌嬌戛然停笑,嘴角卻仍諷刺的上揚,一字一字的說道︰「除非天塌下來!」
「軒轅嬌嬌,我是認真的在問你!」他氣恨的說著,握住她的雙肩,強迫她面對著他。「我可以告訴你一切的緣由,但是首先,你必須要信我。」「不可能。」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己經破碎的東西,如何能復原?
「該死!」杜峰咒罵著,知道己傷她太重太深,卻又束手無策。
「是啊,你是該死。」她緩緩的說著,在陳述事實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千萬不要重蹈覆轍。
是戲啊,全都是戲,明知如此,為什麼心己如槁木死灰,卻還是無法轉開視線,無法不去看他懊惱得恨扯亂發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