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命 第5頁

這人的思考邏輯,有的時候她還真的很難理解。

「不行,因為後天就是我滿十八歲的生日,我本來想跟你一起過的,可是那個時候我還沒辦法回家!不過你不用太難過,才七天而已,我很快就會回來了,你要乖乖的,我也會很想、很想你!」

「講重點!」他大爺時間很多是不是?平日愛天馬行空亂扯,現在是閑聊的好時機嗎?

「這就是重點啊……」

薛舒晏二話不說,轉頭就走。就知道不該相信他的話,他痞到最高點的人生哲學中,吐得出什麼具啟發性的人生大智慧?

「晏晏,我喜歡你。」

她步伐一頓。「這也是重點?」

「當然。」而且是重點中的重點,以學校出考題的方試來說,它叫必考題。

他覺得,要出去七天,一定得當面跟她話別,讓她知道他也是很舍不得離開她的……

薛舒晏發現,她的拳頭很癢。

怎麼辦?真的好想揍他……

每天照三餐加睡前催眠語在念的話,叫做很重要、很重要,一定得在今天說的重點?

「說完了?好,我听到了,你快去學校可以嗎?」

他動也不動。「你還沒有回答我。」

見他文風不動,一副打算繼續跟她耗的樣子,她真的火了。「樊君雅,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這是學校辦的年度活動,無故缺席會被記一支小餅,他居然還有空在這里跟她扯這些有的沒的,他是嫌他歷年的成績還不夠糟,畢業之路不夠困難重重嗎?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回答,因為……」他試圖解釋。

要听她的感受是嗎?好,可以!

「你就是這樣不知輕重,總是想怎樣就怎樣,日子過得散漫又任性,你知道我多不喜歡你這種個性嗎?我努力做最好的表現,盡力讓每一個人都滿意,可是你又在做什麼?你幾乎沒有一天不被阿姨追著打,這樣的你有哪一點值得我!」她驀地住口,似是懊惱地咬唇。

那她為什麼非得要求自己有最好的表現呢?人生也不過短短數十載,重要的是自己開心而不是別人滿意,不是嗎?

他不甚理解,但至少還清楚一點,那麼完美的她,與他是不相襯的,他配不上她。他也不與她爭辯,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受不了太過沈窒的氛圍——也或者,她無法面對的是心里愈來愈深的自厭與自責,她霍地轉身逃開。

「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

她怔住,無法回答。

討厭嗎?其實不是的,她真的不討厭他,她只是……

只是一見到他,就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擺臉色給他看。

為什麼,他可以過得這麼隨興?考試考差了,也只要哈哈笑兩聲就過了,換作是她,卻會害怕,怕自己辜負大人的期望。

一直以來,周遭的人對她沒有夸獎以外的評語,不是她本來就表現完美,而是她不得不完美。

阿姨對她很好,樊叔叔也沒有把她當外人,但是她無時無刻不記著自己的身分,寄人籬下的卑微讓她不敢暢所欲言,從父母離世後,她就強迫自己早熟,打理好自己的事,也會幫忙做家事,不讓大人操心,不使外人有機會說長道短,更怕自己讓長輩失望。他們之間的地位,早就不對等了,她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自在地對他笑。她其實……只是嫉妒,只是……

自卑。

他不是她,不會懂的。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

以前,他在作答考卷上作怪亂答,她還會被他逗笑,夸他好有創意,從來不曾嫌棄過他。

原來,他這樣叫做不長進。

原來,她討厭他不學無術。

原來,這樣的他是沒有辦法給她幸福的。

這回,他沒有再喊住她,低著頭默默走開。

這個領悟的打擊好大,他得好好想一下。

薛舒晏心房一緊,有一秒鐘幾乎要開口叫回他了。

他……還好嗎?從沒看過他那麼垂頭喪氣的樣子,他一直都是笑臉迎人,跌倒了頂多拍拍站起來,很阿Q地仰頭哈哈笑個兩聲就過去了,沒有什麼情緒低潮過渡期。

「君雅,我不討厭你……」直到他都走遠了,她才低著頭,對人行道上的紅磚低喃。

真的,不討厭。

他樂天派的個性,沒心眼的真誠,其實很難得。

他有時候的搗蛋行為,其實只是想逗她開心,可是每次下場幾乎都是被樊阿姨打得半死。

像是她高三那年失常,沒考上第一志願,情緒低落了好久,他在庭院放煙火逗她,結果差點引起火災,可是……

「煙火很漂亮……」她遲來地響應道,一直都沒有跟他道謝,每次面對他,就是說不出口。

她也好討厭自己差勁的別扭個性,為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大大方方地跟他說笑聊天呢?喊童養媳的又不是他,為什麼要把氣出在他身上?

再過幾天吧,等他參加完學校的活動回來,她這一次一定會說出口。

離開快餐店後,她直接去圖書館,才剛找到位子坐下,簡訊鈴聲又響了起來。

晏晏,我愛你。

她呆愣著,一時間無法消化這五個字帶來的沖擊。

不能說詫異,他從不包尿布之後,就不曾停止說「晏晏,我喜歡你」這句話,她听習慣了,也不會特別深究這個「喜歡」的含意。

一開始,是手足般的。

到後來,同住一個屋檐下,也許是親人形式的依賴。

直到現在,長久下來,要說她不曾意識到其它的情感意味,那也太自欺欺人,只是,他從未真正說出口。

本來想滿十八歲時說的,然後正式請你當我的女朋友。

不過晏晏……不知道還等不等得到你的回答……

撥個電話給我,可不可以?

如果這通電話撥出去,就代表她默許了。自小相處至今,這點默契她還有。拇指停在回撥鍵上,良久、良久!

卻始終沒有撥出。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明天吧!也許等明天,他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時,她再順勢與他聊兩句,這樣看起來比較自然。

她今天說得比較過火,雖然以他的個性一定不會跟她生氣,但是自己應該得做點什麼,也許……明天開始,對他和顏悅色些。反正,他以前講過很多冷笑話逗她開心,隨便抓一則來回敬他,他也會很捧場地笑到在床上滾。

他真的很好討好的。

她發誓,明天開始,她真的會對他好一點。

這一次,她一定會做到。

沒有明天。她發了很多次的誓,每一次對他擺完臉色,便自己懊惱得半死,在心中發誓下一次會對他好一點。

一次,又一次,周而復始地循環,對自己失信。

她每一次都很認真,卻總是以為還有明天。

不過,這一回,再也沒有明天,見證她是守信還是失信。

她的明天,已經沒有他。

因為趕時間,他在去學校的途中出了意外,送到醫院時,已無生命跡象。碎裂的手機屏幕,停在9︰03。

他傳來的簡訊,成了在這世間留下的最後訊息。

最後一封簡訊收到的時間,卻是9︰08。

是時間設定的差異?發訊基地台的問題?抑或是其它,已經無法可考,她只知道,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人,是她,最想听的話,是她的回答。

可是她沒有說,她甚至連回撥都沒有,直到他死的那一天,都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從他死後到現在,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樊阿姨已經數度哭暈過去,體力不支地躺在醫院打營養針。平日打最凶的人,心里頭比誰都還要疼愛兒子。

那為什麼她不哭?干澀的眼眸,一滴淚也擠不出來,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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