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命 第4頁

這樣的孩子,當爹娘的應該會小心翼翼呵護吧?錯!他娘反而更加竭盡所能地凌虐他,決計不將他養成溫室小花,他常常被奪命追魂掌給打得滿街跑,倒也打出他一身的活力與生命力——至少逃命速度一點都不馬虎。

尤其,在他正式上幼兒園,踏上知識吸收的路程之後,更是沒有一天不听見阿娘的嘶吼,還有老師曾婉轉地暗示父母讓他做個智力測驗,懷疑他智能不足。

被修理得抱頭鼠竄時,他最常做的,就是躲到隔兩條巷子的薛家。

舒晏會收留他,一顆心早就偏到太平洋去的老娘,一看到舒晏就眉開眼笑直叫「好媳婦」,只要是舒晏出面說的情,娘親一定買單。

舒晏成績很好,每次都考前幾名,與他吊車尾的成績簡直是天堂地獄的最佳寫照,可是她從來不會罵他笨蛋,有幾次看到他作答的考卷,還會輕輕笑出聲,說︰「好有創意,我都想不到呢。」

六歲那年,父母去二度蜜月,將他丟給薛家看顧,回來那天,飛機降落機場時出了點問題,薛媽媽接獲消息,趕去了解情況,那時,待在家里的他很害怕。

「姊姊,我會不會變成孤兒?」

「不要亂說話。」陪著他的舒晏,駁斥他的胡思亂想。

「可是……要是……要是真的……」

「不要怕,我會陪你,保護你。」她疼惜地輕輕抱住他。

對雙方母親那個可笑的指月復為婚,他們其實一直都沒有當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說會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保護他,才會讓他開始認真起來。

他沒有想到,最後成為孤兒的,是她,不是他。

一次酒駕的意外,奪走薛家父母的生命。

他父母協助辦完了薛家後事,收養舒晏。

那是他八歲、她十二歲那年的事。沒關系的,就像她說過的,他也會一直陪著她,保護她。那時年紀還太小,理解的不多,以為一切都不會變,但其實,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以前,他開玩笑喊老婆,她會打他的頭!不是像老媽巴他後腦勺的手勁,而是輕輕地弓起食指,敲他額頭說︰「別亂叫。」

現在,他喊老婆時,她不會再敲他的頭,也不會再反駁他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開心。她回視他的眼神……他也不會形容,但他不喜歡。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知道,那不是真正願意的表情。

從那一天起,她再也無法坦然地與他笑鬧,甚至……開始討厭起他。

他以為她是失去父母,心情還沒調適過來。沒關系,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嘛,讓一讓她就是了。

直到好多年過去以後,他才真正領悟到,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去那段最原始純粹的青梅竹馬情誼。

可是,他還是好喜歡她。雖然她現在已經不會再那麼親切地對他笑、有耐心地教他寫功課,無形中與他拉開長長、長長的距離,他還是……喜歡她,記著她曾經對他的好。一開始,她像姊姊一樣。小時候身體瘦弱,被鄰居笑娘娘腔,沒人要跟他玩,

他的童年時光總是與她膩在一起,只有她不會笑他愛哭鬼,會抱著他安慰。

上小學時,她牽著他的手一起去,保護他、照顧他。

後來,慢慢懂事了,無論是友情、親情還是其它,他的生命里始終有她。

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女孩對他很重要。

知曉他們關系的人,有些人會取笑地叫她童養媳,或是嘲笑他娶某大姊、坐金交椅之類的,他都覺得沒什麼,他本來就應該娶她,理所當然要在一起一輩子,從來都沒有想過分開這種事。

他只是沒有想到,那些竟成了她心里的傷,她的沉默是因為沒有拒絕的余地,而不是真的願意和他在一起。

直到那一天……

卷三前塵

一大早,眼楮還沒睜開,左手模索到床頭鬧鐘的方位,在它發出擾人的聲響之前按下,按鍵下模索到疑似紙張的物品,她撐開眼皮,撕下貼在鬧鐘上的字條。

晏晏,昨晚睡得好嗎?有沒有夢到我?我要去幫媽媽買早餐,你等我一下,別太快出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寶貝,要乖,听話喔!

下角署名的地方,畫了類似唇印之類的圖案,象征飛吻。騷包!這種事情是女人才干得出來的吧?娘不娘啊他!薛舒晏撕掉字條往垃圾桶丟,進浴室刷牙,鏡台上又一張字條迎面等著她。

我說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當面說。拜托,今天就听我一次,等我好不好?以後每一天我都听你的。

她撕掉,再往垃圾桶丟,擠牙膏刷牙,全然沒放在心上。這個人就算叫她過去幫他打蟑螂,也會說成天大地大、急迫到不立刻過去他就會死的大事。

這人的痞性,她已經熟透到不行了。

打理好儀容下樓來,樊母坐在客廳看報紙。

「早安,阿姨。」

樊母抬眼,順口問︰「今天假日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小雅去買早餐了,你要出去嗎?」

「嗯,和同學約圖書館做報告。」打開鞋櫃,又一張紙條。

你真的不等我嗎?再考慮一下下啦,我真的真的有重要的人生大事要講。

這回角落畫的是一張可憐兮兮的哭臉。

十七歲的小表,會有什麼攸關一生的大事要講?這回更認定了他在耍痞,揉掉紙條毫不猶豫出門去了。

其實時間還早,她也沒和誰有約,只是莫名地想反抗,不願听他的話乖乖在家等他。

她也知道這是遷怒,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不這麼做,她無法找到平衡,讓心里的抑郁找到出口。這是她內心不為人知的黑暗面,她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糟糕,就像小時候那些欺負他、把他弄哭的鄰居小孩做的事情一樣,她只能、也只敢欺負他這個軟柿子而已。

或許也吃定了他不敢告狀,人前態度自然,人後極少給過他好臉色看,她其實也不懂,他應該曉得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會疼他、陪他玩的鄰家姊姊,為什麼仍一徑地想親近她,忍受她別扭的怪脾氣?

她坐在麥當勞,一邊看早報,悠閑地吃完早餐,放在包包里的手機響起短促的音律,那是簡訊鈴聲。

點開一看,又是他。

你真的不等我晏晏,我好傷心、好難過,我要哭了……

幼稚!都幾歲人了!他今天不是要去參加學校為期一個禮拜的夏令營活動嗎?不快點準備出門,怎麼廢話那麼多!她拋開手機,一頁報紙還沒看完,鈴聲又響起。

我可以進去嗎?

他沒膽直接打電話。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如果她不想理他、或剛好在忙時,被他打斷就會不高興。這男孩的個性是標準的一痞天下無難事,凡事大剌剌的,惹老媽生氣時頂多逃命速度快一點,可是對她卻總是小心翼翼討好,怕她生氣、怕她擺臉色、怕她不理他……謹慎得都不像他的個性了。

她抬起頭,左右張望了下,果然看見玻璃窗外一張過分燦斕的笑臉,見她視線移過來,好熱切地對她揮揮手。

她直接背起包包,將報紙歸位,走出快餐店大門。「樊君雅,你又在耍什麼笨?」

「我哪有耍笨?我有一直叫你等我,說有事要跟你講啊!」是她都不理會的。他很委屈地偷瞄她一眼。

「你不是應該在學校集合等出發了嗎?」她記得集合時間是九點,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沒關系啦,等一下騎快一點就好了。」

「到底什麼事非得今天講不可?回來再說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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