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醒來,眼皮跳個不停。樊君雅揉揉眼。他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可是眼皮這樣猛跳,總是讓人心里怪別扭的。
今天開始,他要參加學校為期一周的夏令營活動。
雖然課業的表現不怎麼樣,但是他在團體活動的表現還挺耀眼的,舉凡帶隊、活動策劃之類的,導師每學期末給的評語都不月兌「活躍領導型人物」之類的,算是他少數會被夸的優點。于是他也只能在課外活動中多參與,撈幾支小寶、嘉獎來補課業上的大敗筆,否則連他都覺得自己會被延畢。好不容易快要讓他盼到十八歲了,卻好死不死卡在夏令營上,簡直人算不如天算。
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他怎麼也不甘心,一大早起來就預先寫了十幾張字條,一一貼在她有可能看到或經過的地方。
既然都快滿十八歲了,早個兩天,他想晏晏應該不會那麼計較吧?
他實在沒辦法再多等一個禮拜,最近老是莫名覺得心緒不安,眼皮連跳了三天,再鐵齒的人都要心里發毛,何況處處大敵環伺,整整七天看不到她的人,誰曉得會有什麼變化,萬一他一個禮拜後回來,迎接他的消息是她交了男朋友,他一定會哭倒長城。
用最快的速度幫家人買完早餐回來,老娘說她出門去了。
他表情好悶。
明明叫她等他的,她故意裝作沒看見!如果出門得早,不趕時間的話,晏晏常會在巷子口出去那間麥當勞坐一下,喝一杯熱咖啡看早報。他踫運氣過去,在靠窗的位置搜尋到熟悉的身影。他不敢過去打擾她,昨天一支期中考作弊的小餅通知單寄回來被她收到,她已經擺一個晚上臭臉給他看了,完全不听他的解釋。
眼看她已經從財經版看到娛樂版,猶豫了半天的他,還是拎出手機試運氣。
她低頭看了下簡訊,收好報紙,起身走出來。
「你不是該去學校了?來這里做什麼?」
「你……氣還沒消?」一張晚娘臉,看樣子不太妙。
「你也知道你做了讓人很生氣的事?那干麼要作弊?你以為這樣考好一點我和阿姨就會比較開心嗎?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老是我行我素,想怎樣就怎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阿姨年紀有了,你還想讓她為你操多久的心?」他這個當兒子的人真的一點都不愧疚嗎?
樊君雅被罵得很委屈。「又不是我要作弊,人家硬塞給我的咩!」他來不及拒絕,然後就被抓包了,有夠遜。
「最好有這麼熱心的人。」作弊和被作弊,抓到是一體同罪,最好他人緣好到不用開口別人就會自動為他以身犯險。
「真的啦!那女人是花痴,倒追我很久了,才會!」完蛋!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失言。
雖然他不以為晏晏會為他吃醋,不過這種爛桃花,說出來也沒多光彩,只會更讓她認定他很會惹麻煩而已。
「不錯啊,桃花很旺嘛。」她冷哼。
慘了,表情果然更難看。
「又不是我去惹她,她自己要倒貼過來,我哪有辦法。」他低聲下氣地扯扯她衣角。「對不起啦,晏,你不要生氣了!」
「跟我道什麼歉?找阿姨說去。」為了那張小餅通知書,阿姨昨晚又氣得失眠了,她愈想愈有股掐死他的沖動。「王、八、蛋!」
「痛痛痛!」原因無他,手臂正遭受凌虐。
「活該!」她火氣都還沒消,他自己要來送死,怪誰?他被捏得淚眼汪汪,哀怨自言︰「所以今天不能告白了嗎……」
有誰告白的場面會這麼淒慘的?他懷疑他說出來也只會被打得滿頭包,可是……
「晏晏,我喜歡你喔。」
非常勇者無懼。
「……」他真的很不會看場合說話,對吧?
面對這樣的天兵兼二百五,薛舒晏徹底無言了。
見她沉默,以為她沒听清楚,樊君雅又重復一次︰「我喜!」
「你真的很想被我揍是嗎?」眼下的情況,他還希望她怎麼響應?
「不是,我是想听你的回答。」
既然他如此不識相,那她也不客氣了。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語調一轉,她咬牙道︰「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啊?!」想得美!
「可是你說我滿十八歲就可以追你的,只差兩天而已,不要那麼計較!」
「十八歲代表成年,可以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你能嗎?重點不是年齡,而是你根本沒長大!一個小孩子,沒資格對我說這種話。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你能夠給我什麼?憑哪一點要我回應你?哪天你可以白目的事情少做一點、思想成熟一點、像個男人一點,讓阿姨少擔點心,我就會承認你長大了!」
所以是……被拒絕了嗎?
雖然這在預期之中,不過還是好受打擊。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是這樣的意思吧?「不然……你可不可以等我?」
總要給他努力的空間呀,等他變成男子漢,可以讓她放心、給她依靠的時候再答應,在那之前,先不要給別人追好不好?
「……」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自己模模鼻子轉身走開。
他還要趕去學校集合,再晚會來不及,然後又得多兩支警告通知單寄回家讓老娘罰跪了。
罰跪是沒什麼,但是晏晏才剛叫他要有責任感、像個男人一點,他不可以再出包,讓她更加覺得拒絕這個廢材的男生果然是正確的。
記憶中,向來笑容滿面、樂天知足的他,很少這麼垂頭喪氣的……薛舒晏看在眼里,胸口沒來由地揪緊。
她會不會——說得太過火了?傷到他了嗎?
反復地張口、閉口,就是喊不出聲。平日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一時之間要她拉下臉來實在有困難。
一輛自行車騎過人行道,堪堪與他擦身而過,而那個少根筋的大男生跌坐地面,傻愣愣了幾秒,再拍拍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這下,她真的毫不遲疑地喊出來了——
「樊君雅,你給我站住!」
邁出的左腳停在半空中,他以很可笑的姿勢金雞獨立。
耍什麼寶啊他!
薛舒晏努力忍住不笑出聲,才能繼續板著一張臉。「放下啦,誰跟你玩一二三木頭人!」她氣悶地瞪人。「走路是這樣走的嗎?」
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怎麼能相信他會安然到校?
「可是我快遲到了!」
「閉嘴。」她一把抓過他,到路口斕出租車,再將身上僅余的千元紙鈔塞進他掌心。「記得打電話報平安。」
「喔。」晏晏就是這樣,罵人時不假辭色,但骨子里還是很關心他的。
他揚起太陽都為之失色的燦爛笑容,進出租車前,出其不意地啄了下她唇瓣,然後立刻關上車門,逃離肇事現場。
薛舒晏足足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這家伙!傍他幾根甘蔗,就開起糖廠來了!
「王八蛋!」
低低的斥罵聲中,卻揉進一絲連她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卷六悲逝
最終,樊君雅的夏令營還是沒有去成。
11︰34,她接到通知,匆匆趕去醫院時,樊君雅慘白的臉容毫無血色,動也不動地站在急診室里。
「薛小姐?」醫護人員的叫喚聲驚醒她的神智。
「患者堅持要見你。」
她這才將視線由他身上移開,快步走向病床邊。
她不曉得是什麼樣的意志力,讓樊阿姨硬是撐著那口氣等到她來,也許,只是全天下母親對兒子的愛與掛念罷了。
「我把君雅……交給你。如果,你對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請你……至少……替我照顧到他可以……自立……」她允了下來,阿姨這才安心合上眼。她忍住眸眶的淚,替這個撫養她長大、恩重如山的長者蓋上白布,輕輕走向床尾表情空洞,連哭都哭不出聲的樊君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