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命 第11頁

「君雅。」

他似乎听不見,毫無響應。

「君雅,是我。」

他輕輕抬起眼,失焦的眸子定在她臉上。

她伸手,撫觸他冰涼的臉龐,張臂抱住他。「君雅,別怕。」

就像小時候,保護他那樣,將他護在她溫暖的懷抱中。

他終于崩潰,在她懷里任淚水奔流,痛哭失聲。

她後來才知道,君雅將夏令營的活動策劃、識別證等等重要物品放在機車置物箱,阿姨是為了替他送去,趕時間闖紅燈才會出事。

為此,君雅相當自責,那段時間,她沒再見他露出笑容過。

樊母意外過世後,樊父接著病倒,病中得知多年交情的老友生意失敗,潛逃出境,丟下大筆債務,而為人作保的樊父則成了首當其沖的受害者。這樣的打擊,加重了樊父的病情,同年間,便因肝癌而撒手人寰。

一年之內接連處理了雙親的後事,這對于人生向來一帆風順、鮮少遇到挫折的樊君雅而言,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一時間,他對未來完全茫然。

現在的他整天不說一句話,瘦了好多,薛舒晏將他的消沈看在眼里,卻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失去雙親的痛,她嘗過,她懂那種孤單無助、對未來難以掌握的恐懼,那個時候,小小的君雅一直在她身邊,用天真純稚的口氣不斷告訴她︰「晏晏不怕,我陪你!」

現在,換她來說這句話。

她沒敲門,靜悄悄地走到床畔,月光透過未掩實的窗簾,照出床被里頭隆起的形體。他這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會蜷縮在床角,再用被子密密實實將自己包裹住,像個孩子似的。

她拉開被子,輕巧地鑽入,在他身後躺下,貼著肌膚無聲擁抱他。他身體輕輕一顫,不吭聲,也沒回頭。

「你還有我。」柔柔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喃。

「我父母過世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跟現在的你一樣,是你說,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會讓我一個人的。現在,我也一樣。君雅,我只有你,你也只剩下我了,就算想哭,也不要對我隱藏自己。」

他靜默了下,轉過身,將臉埋進她胸前,緊摟住她的腰。

胸前傳來的濕意,以及不穩抽息聲透露出他目前的狀態,她耐心地陪伴,等待他撫平傷痛。

「不要離開我……」鼻音濃重、沙啞的嗓音流泄脆弱,一瞬間揪緊了她的心。

阿姨臨終時的交托,在這一刻同時浮上腦海。

叔叔的身體狀況,阿姨必然早已知情,所以才撐著最後一口氣等她,非得听到她的允諾,將最不放心的孩子交托給她之後,才能安心。

交付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可以照顧他,以姊姊的方式,當一輩子的親人;也可以相伴相隨,以夫妻的形式,一輩子相守。

阿姨沒有把握她願意,也從沒想過要挾養育之恩來勉強她,所以一開始就要求她代為鞭策君雅,收拾浪蕩心性,有一天能夠自立自主——如果他終將只能一個人的話。

這是一名母親說不出口的愛與牽掛。

那麼她呢?她究竟願不願意?

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她身邊,她看過他光著滿屋子跑、也看過他流兩管鼻水的死小孩模樣,直到長成會令不少女孩芳心暗許的俊俏少年,每階段的他都是她熟悉的。

她知道他每一樁糗事,也見過他最沒形象的樣子,不會產生太風花雪月的少女情懷,可是,雙親驟逝時,有他;開心歡笑時,有他;孤單無助時,有他;就連沮喪難過時,她也只記得住他為了逗笑她所做的每一件蠢事,雖然無匣頭,卻暖了她的心,讓她感受到他的關心,她從來就不孤單。

如同她了解他一般,他也參與了她生命中每一個重要階段,佔滿她過去的生活與記憶,無論怎麼回想,都是他,一旦抽離,竟只剩下空洞。她無法想象沒有他的日子。直到這一刻,答案才異常清晰地呈現腦海!

她愛樊君雅。

他是孩子氣、不夠穩重,以一個女人的擇偶眼光來看,他絕非足以依靠的人選,但是,那又怎麼樣?

他就那樣的性子了,要,就全盤接受。

「君雅,你那天的話,我還沒回答你。」

他仰起濕潤的眼眸,暫時意會不過來。

「告白。」她提醒他。「難道你要收回?」

他本能搖頭。喜歡她,是再堅定不過的信念,從來沒想過要收回。

「那,我的回答是!好。」

「好?」

「好,我們在一起,你有我,不是一個人。」指掌平貼在他臉龐,劃去他眼角殘存的濕意。一直沒有認真看過他,他的容貌原來生得如此俊秀,幾時起,他成為會令女孩為之傾心的出眾男子了。

「我要糾正那天的話。君雅,你不必有出息,不必有了不起的成就,任性妄為就任性妄為,只要做你自己,讓自己開心就可以了,其它的都沒有關系。」阿姨交托給她的,她選擇了這種方式的擔待。

既然選擇留在他身邊,那他做不到的,就不需要再逼他,換她來擔。

也許日後,她還會有更多被氣到吐血的機會,但是比起死亡與失去,沒有什麼是她承受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還在她身邊,他們還擁有彼此,在這世上,並不孤單。

樊君雅沒預料到她會這麼說,以為失去了一切,卻在最彷徨的時候,她走向他,用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與包容拉住他,將他帶離絕望的暗室……

酸酸熱熱的感覺沖擊眼眶,他不斷地眨眼,想逼回眸眶的熱氣,要像個男子漢一點,不能在她面前很沒用地掉淚。

掉眼淚真的太娘了!他還在做垂死掙扎,她卻傾向他,輕輕吻上他眼角的濕淚。「沒關系的,君雅……」她的聲音太溫柔、舉止太寵溺,他一時迷了心竅,頭一仰,噙住她暖暖的唇瓣,貪渴啜吮。

她沒抗拒,應承著他的吻,就連他得寸進尺地將舌頭伸進去,她也沒翻臉。

她太溫馴,于是激發男人本能的征服欲。在最絕望的人生谷底,乍然出現一道光,任誰都會牢牢抓住。他攀上她,肢體糾纏,向她索討一絲溫暖,藉由體膚的廝磨來安撫內心的惶然。

「晏晏、晏晏……」她是他生命中僅剩的希望了,他不想放、也不能放,任由最原始的野性支配行為,不顧一切地擁抱、強索!

「啊!」耳邊短促的痛呼,拉回他一絲絲理智,一瞬間,他有些茫然。

他——做了什麼?

「晏晏,我!」

她扯扯唇,淺啄他嘴角安撫他,試圖在他身下挪個更舒適的角度。

他申吟,年輕的身體敏感而沖動,任何不經意的摩擦都是火熱的誘因,他流失最後一絲理智,放縱地貫穿嬌軀,掠取屬于她的純真與甜美。她咬唇輕哼,應承他的入侵與掠奪,用女人最原始的溫柔包容他、撫慰他。

偏過頭,她目光對上床頭全家福相片里,樊阿姨的笑容!

沒有什麼,比將兒子交給她更教人放心的了。

彷佛讀出了那樣的意緒,她閉上眼楮,伸手牢牢擁抱他。

會的,阿姨,我們會很好的。

清晨,薛舒晏在渾身酸軟中醒來。初經人事的不適,令她輕顰秀眉,甫睜開眼,見到的便是端坐床尾的樊君雅。他赤果上身沐浴在晨光中,低著頭似在凝思什麼,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

她坐起身,從凌亂的床被間拾起他的上衣,披到他肩上。

他回過頭,啾視著她不發一語,眼神竟成熟得緊,褪去以往的輕狂率性。

「怎麼了?」她低問。

他皺著眉,似乎在思考該由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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