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爺(上) 第14頁

不氣不氣,不跟年紀小的置氣,但不氣都……都難了!

陸世平氣到想攥緊手,十指陡握又痛得驟然放開,氣到都忘記手傷。

「三爺要想大開眼界,也得等目力恢復了,盲著能拿什麼開眼界?」

她被激得有些口不擇言。

然而話一出,見他面色陡沉、薄唇繃抿,她一顆心似遭重掐!

明明欺負人的是他,她竟心疼起他?

活該她雙手遭火灼、活該她受嘲弄、被欺負,她這性子,怎就不知長進?

兩人之間如繃緊的弦,她深吸口氣,悶悶又道︰「奴婢說話不經大腦,讓三爺不痛快了,奴婢認罰,全憑三爺處置。但奴婢進‘鳳寶莊’做事,簽下三年契,確實是想有個小地方能暫且安身,靠雙手干活填飽肚皮,或者也攬些小錢,便是……如此而已。跟什麼‘錦塵社’,什麼‘明樁’、‘暗樁’的,半點扯不上千系,這一點還望三爺明察秋毫。至于爺的雙眼,奴婢是真心期盼您能早一日重見光明。」

她說完微喘,喉嚨不禁咽了咽。

他臉色很快便平復,然眉宇間卻覆上一抹深思。

對于她所說的,他不予置評,卻問︰「為何至今還未婚配?」

突如其來一問,問得陸世平表情發怔,眨眨眸,雙腮刷紅。

苗沃萌又道︰「姑娘家二十有五,不思嫁人卻入府為奴為婢,這祥的人所為何事?所貪何物?露姊兒不覺古怪?」

他既知她的年紀,該也探听了她的長相,一時間,她心跳飛疾,弄不明白他究竟覺察了多少?

「回三爺,奴婢不覺古怪。」避重就輕,答得理直氣壯。

「哼!」

「三爺……」

「出去。」淡淡一聲,隱隱威嚴。

看來是暫且放過她了。陸世平沒再留連,立即起身。

即便他雙目不能視物,她仍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做足奴婢該有的禮數,這才退到門邊,用單邊的巧肩頂開門扉,跨出。

上了廊橋,池中冬陽投灑,水光瀲濫,她忽而微陷恍惚。

入府為奴為婢,所為何事?所貪何物?

今走至此,她竟生迷惘,覺得是自己將事弄擰了。若他仍舊疑她、防她,最終將她掃地出門,她下一步又該怎麼做?

明明沒有依戀,這本非她安身立命之地,但一想到或者要被驅逐,心真的作痛起來。而對于苗三爺,她也絕對無依且無戀,只是牽掛他那一年在師父手中落下的傷,然面對他的惡意試探、淺笑嘲弄、凝玉般的俊龐和生寒的幽瞳,她竟覺委屈、難受,覺得喉兒堵堵的,眼里酸酸的。

笨蛋……

瞧她把自個兒推到什麼境地去?

說是無依無戀,自三年前湖上听‘洑洄’、與他見過,何寸不是將他琢磨于腦中、藏在心里?

被誰欺負了,也不會氣到哭,偏就是他下的手,把她心里那個玉般溫潤的俊影毀得真徹底,才知一直抱著那樣的夢,想親近,再去親近,只是近君情怯,始終只敢隔著距離想望……

笨蛋,笨蛋……

手上敷著藥,只好聳高肩、歪著臉,將偷哭的眼淚挲落在領子和肩頭上。

她卻不知,正廳里的男子一直在听她的腳步聲。

她突然立在廊橋上不動,站了好半響,他眉心生巒,凝神也听了好半響。

直到她再次拾步而去,再也捕捉不到聲響,他才起身走向圈椅邊的茶幾。

長指撫過幾上那方焦木,回想她今日之種種。

看不見她的模樣,然她的嗓音甚是特別,不若姑娘家輕細,卻是低幽沙啞。

不難听。

只是當她努力說出一長串話,且越說越急時,聲音仿佛刮疼喉嚨,能感覺出她每個字盡是賣力吐出。

她那喉嗓是天生如此?抑或受了傷?

「爺……」

門邊有了動靜,是他的兩個小竹僮,該是見人離去了,想他事已談完,便連忙過來伺候。

「去煮壺茶過來。」他淡聲道。

「是。」佟子應聲,邁開壯壯短腿跑掉。

小夏靜靜跨進門內,等著主子吩咐其它。

苗三爺此時卻問︰「她適才站住不動,干什麼了?」

小夏機伶地轉轉眼珠子,一下子已明白爺口中問的是誰,老實便答︰「爺,露姊兒八成手疼得難受,站在廊橋上掉眼淚……咱們是怕她不好意思,也就沒過去安慰人。她偷偷哭,哭完就走了,沒干什麼啊!」

玉面微沉,眉峰又糾。

苗三爺撫著焦木的手緩緩收緊,瞧不出是怒、是厭、是憎、是煩。

哭什麼哭?

誰讓她不老實?

他就仗著主子身分欺負她,如何?

第5章(1)

七日後,陸世平雙手灼傷處已開始月兌皮。

新生的肌膚偏白,在她那雙淡麥色的手上形成一點點、一塊塊的圖樣。

乍見下很是怪異,但重要的是,她凡事又能自理,踫了水、取物握物,新膚盡避敏感些,卻不再一觸就作疼。

能痊愈得如此之快,小竹僮們功不可沒。

受傷那天被帶去‘鳳鳴北院’敷藥後,接連幾日,小夏和佟子總輪流送藥過來,還替她敷上,用的就是那扁長紫匣里的藥膏。

她心里自是清楚,倘若不是苗三爺允可,兩竹僮怎敢如此為之。

但那匣里的藥膏當真奇效,入膚清涼,疼痛大減,再加上方總管真請來大夫將她望聞問切了一番,她受的是外傷,大夫臨走前卻還是開了張溫補祛毒的藥方,這些天她便外敷內服地小養了下,終于無礙。

就僅是……沒搞懂苗三爺作何打算?

或者他要刁難她、責她、罰她,還得顧及自個兒的「仁名」,因此尚未想好如何對付她吧?

只是他舍得將那麼好的藥供她一用再用,倒讓她心里沒個準兒。

苞兩個小竹僮拐彎抹角地探問,問不出個所以然,僅听小夏聳聳肩道——

「三爺八成知你痛到直掉淚,想想也可憐,所以才遣咱們天天送藥來啊!」

她又沒痛到直掉淚!

小夏戳她底細——

「哪沒有?露姊兒那天走出北院正廳,站在廊橋上還哭呢!咱瞧見,佟子也瞧見了,後來三爺問你杵在那兒干什麼?咱就答,你偷抹眼淚哩!」

她、她又不是為了手傷抹眼淚的!

她是因為……因為……

越想,益發感到羞慚。

她痴迷于一道孤雅身影,日復一日將太多想象灌注,而後夢醒,就僅是夢醒罷了,卻也逼得她淚漣漣,心像開了一個大洞。然而她穩心再想,便也寧定神思了。

她就做到無愧于心,把該還的還清,自能放下牽掛,再不縈懷。

若然……若然到了那時,還對他留有不該有的想望,那是「余毒未清」,她走開,不再見他,從此命中無他,「毒素」自會慢慢排出,慢慢地滅了那種魔魘般的痴迷。

灼傷大好的這一天,她便堅持回灶房做事,連大廚、盧婆子輪流勸了幾次,她揚臉就笑,直說自個兒無礙了,總不能白吃東家米飯,剛巧兩竹僮過來為主子煎藥、燒水、煮茶,她再次湊上去攬事,把要送去‘鳳鳴北院’的藥給包辦了,守在小火爐前仔細煎熬藥汁。

傍苗三爺固元守本的藥甫煎好,才盛入白瓷碗里,太老太爺的‘松柏長青院’竟遣了人來喚她過去。

被老人家遣來喚她的婢子急出一臉薄汗,話也沒說清楚,拽著她衣袖就跑。

正是如此,即便她不去親近,太老太爺仍可這般毫不講理地「強劫」她過去,而苗三爺卻還嘲弄她手段高明,哄得老人家開心。

百口莫辯啊,一想就覺得心里泛酸、喉頭沒用地發堵。

他瞧不起她。

……那就瞧不起吧,她問心無愧便好。

來到‘松柏長青院’,踏進里邊的‘蒼松堂’,又見太老太爺抱著寶貝七巧盒,愁得淚水都溢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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