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爺(上) 第12頁

佟子在一旁點頭如搗蒜,邊「嗯、嗯、嗯——」地附和。

「既是你倆該做的活兒都給旁人做了,我要你們還有何用?」

主子的語氣依舊溫溫淡淡,和氣得很,但小夏的胖頰倏地發白,佟子的嘟嘟厚唇張得圓圓,黑白分明的眼楮亦瞠得圓滾滾。

兩只小的說不出話,又開始你看我、我瞪你地無聲「交談」

然後,教人模不著頭緒的苗三爺突然長身立起。

秉在夾狹錦袖中的玉手微掠,不消多說,兩個小竹僮已咚咚咚地跑起來,一個趕緊取來盲杖遞進爺等待的掌心中,另一個已自覺地趕去將‘九宵環佩閣’的門大大敞開,供爺跨出。

苗沃萌走出琴閣,靠著手中盲杖徐緩前行,兩個娃兒就跟在他身後兩步之距。

他暗忖,兩竹僮畢竟年歲太小,還得教訓一番,要是以往的貼身小廝景順沒被他送去大哥的生意場上打磨,肯定能在這位「露姊兒」身上瞧出點端倪。

不過……如此也好。

對這位大齡丫鬟當真好奇了,是該會會。

***

回大宅,憑著記憶沿路走近灶房院子,尚未踏進那扇連結的月洞門時,苗沃萌腳步一頓,握盲杖的五指緩緩收緊,靈敏的耳力一顫。

嗶剝、嗶嗶剝——

什麼聲音……

嗶剝、嗶嗶剝——

這聲音?

他臉色一白,忽地加大步伐疾走,幾是奔跑了,袖擺與袍服唰唰作響,兩竹僮被鬧得只曉得起腳猛追,全然不知何故。

苗沃萌一步入灶房院子的天井,還沒出聲,便听到好幾聲驚呼——

「露姊兒?」

「怎麼了?哪兒不對勁兒……」

「哇啊啊——」

「露姊兒,那火燒得猛,你撲去干啥呀?」

「哇啊!啥玩意兒?一塊破木頭?」

「露姊兒,手都燙紅了呀!快放手、快放手,別抱著啊!這麼急匆匆又拚命的,就是從火堆里揪出一塊烏漆抹黑的木頭引,你發燒啊?哪根筋不對了?」

「嗚……人家的烤年糕全掉進火堆里了啦!」

女子嗓音急起,出乎意料的沙啞,如風一波波株過草海的音質——

「對不住!真的對不住啊!嚇著你們了,是我錯,只是這塊木頭不一般,燒了可惜啊!它、它……」

「露姊兒,你手被火燙傷了嗎?」

不該出現的輕柔男嗓幽幽蕩開,三個小雜役和陸世平聞聲同時回首,見到踏進灶房院子的三爺,一時間全怔住了。

陸世平尤其傻眼,昨兒個才在他身上出糗,千思萬想也沒料到他會出現在此。

然後,他、他……他竟也喚她「露姊兒」?

他跟她半點也不相熟才是啊!

她下意識朝跟在他身後的竹僮們瞥去,兩個小家伙佔著主子目力盡失的便宜,擠眉弄眼對她提示再警告,可惜她著實慧根不足,有看沒有懂。

她怔怔地看他點著盲杖步近,那張玉雪面容罩著憂心。

「到底是什麼木頭這般希罕,竟讓露姊兒拚著雙手灼燒也得搶救?」

水潤長目依舊無著點,偏就有扣人心弦的本事。

陸世平被他迷得有些昏茫,唇張了張,沒能擠出聲音。

至于三個小雜役更是一個挨著一個並肩站立,突見主子來到他們這整天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院子,一下子還真難適應。

這一方,苗三爺沒等到他要的回應,墨睫微掩,籠霧般的目瞳奇異地斂了斂。

「去把露姊兒手里的破木頭拿開,瞧瞧她手傷得如何?」

他一吩咐,兩名竹僮只得乖乖餃命而來,走到委坐在地上的陸世平面前。

小夏先動手扯她懷里燻得焦黑的長形木塊,她搖搖頭,眼底閃著連自個兒也不知的乞求光芒,兩臂收縮,本能想護得更緊一些。

佟子指指自家主子,一臉糾結,表示他們倆也是听話辦事。

「稟報三爺,沒、沒……不是什麼稀罕木頭,只是……只是這塊東西頗實在,拿來當柴燒著實可惜了,能制成小凳子或……或砧板之類啊,物盡其用,這才好不是嗎?」陸世平硬著頭皮急語。

「是嗎?那我還真想模模,究竟有多實在?」猶然是大地逢春般的徐笑。

沒轍了。

陸世平細細喘息只得松了兩手。

當竹僮們取走木頭,那被火燻焦粗糙表面刮過她掌心時,她才意識到掌心灼熱的疼痛。

輕捧傷手,她眼巴巴地看著竹僮將木頭舉到苗沃萌面前。

「爺,在這兒。」小夏扶上他的手。

苗沃萌長指若撫琴一般拂過,指月復尚感覺得到火舌余溫。

他笑語︰「呵,我手感鈍,真模不出有多實在。這種東西遍地都是,當柴燒正好——」

話音未盡,他忽地從竹僮手中抽走木頭,狀若隨意地一拋。

但他「隨意」這麼一丟,恰恰又把木頭丟進火堆里了!

「爺!」竹僮們雙雙訝呼,都不知主子是無意,抑或「听聲辨位」的本事越來越爐火純青了,隨便一擲都能命中!

「怎麼了?」他一臉不明就里的表情。

他的竹僮沒即刻答話,而是又發出更響亮的驚呼,還有小雜役們的抽氣聲和叫聲。他們又叫又罵——

「露姊兒快放手!袖子都著火了!」

「你哪根筋沒接上?啊!你魔障了嗎?瘋什麼魔?瘋什麼魔嘛!」

「快!先用地上的殘雪冰鎮著!二柱,快去提水來!」

院子里一團混亂,幾個剛小歇過的廚子、廚娘和雜役們全探身出來,再亂下去,定要驚動整座灶房院子。

「露姊兒手又灼傷了?」苗沃萌點著盲杖走近,語氣滿是關懷。「這……這怎麼回事?」

小雜役們見苗三爺和和氣氣的,不顯主子架勢,心于是穩了些,忙將前一刻發生的事誠實以報,說木頭如何從三爺手中飛月兌、如何「恰到好處」地掉到火堆里、火舌又如何卷食木頭,然後木頭又如何被露姊兒拚命搶回來……

「三爺,露姊兒的手得請大夫瞧瞧,這祥不成的,紅得厲害啊!」小雜役拿開臨時用來冰鎮的雪,見了那傷,直皺眉。「咦?露姊兒瞪我做什麼?我有說錯嗎?這傷,你自個兒看看,有得你疼了!」

陸世平心口怦怦跳,每一下都在胸臆間沖撞。

她這是干什麼?

此時自問,滿滿苦笑。

就為了一塊木頭,她從睡夢中驚醒,踉蹌沖出,又不管不顧扒挖火堆……就為一塊木頭啊,就是無法忍受如此的美材被惡待……只是現下在苗三爺面前,她又該怎麼解釋她近似瘋魔的行徑?

「到我的‘鳳鳴北院’吧。我那兒有對付火傷的上好藥膏,你先敷著,能收奇效的。等方總管請來大夫,再幫你診治開藥,兩不耽誤,可好?」

她搶了木頭後坐在地上,听到苗三爺關切的話語,鵝蛋臉傻傻抬起。

他居高臨下,背著冬陽,面龐輪廓瓖著薄扁,五官反倒瞧不真切,唯有那雙迷美的眼,瀲濫著某種她描繪不出的幽光,很溫柔的模樣。

她嘆了氣,在心里長長、長長地一嘆,覺得像陷進泥淖里,卻不想逃出。

真糟糕……太糟糕……

***

第4章(2)

其實該跟他坦白的。

坦白後,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問,問他苗三爺尋她所為何事?

只是許多事在下定決心前,還得再把底氣養足些,然後事情會一拖再拖,拖久了,便也更難坦然以對。

好像她若對他說出一切,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沒了遮掩,屆時連她內心某些不清不楚、混純不明的東西也一並要被挖出般。他會看透她,如看透她的‘洑洄’與‘玉石’那樣,看透她。

苗沃萌將她從灶房院子領回‘鳳鳴北院’敷藥一事,許多人皆瞧見了,如此一來,他苗三爺的仁名和好脾性自然又在宅內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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