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想做到從心隨意,但,仍得養活自己個兒。
在‘牛渚渡’住下,她開始做些姑娘家的精巧玩意兒,玲瓏妝盒、八角鏡盒、六角繡盒等等,有些想法還是從苗家老太爺的七巧朱盒而來的。
後來是因她替南婆婆重新理過當年陪嫁的一只桐木衣箱,刨掉極薄極薄的一層表皮,磨光再上漆油,整得宛如新物,南婆婆見她手藝精巧,又見她做出的那些木盒,才幫忙牽了城內大繡莊這條線,讓她的東西有個顯眼的地方寄賣,之後才又攏來繡莊里的一批大小繡娘搶著跟她訂制小物件。
說到底,她之所以在‘牛渚渡’居落,接著城里訂單,時不時搖船入城中水巷交貨,一是局勢不明前,絲毫不想夾在師弟、師妹之間;二是得掙錢養活自己;三是為了方便打探苗三爺消息。
他說,她若堅決要走,將不願再見她。
她不能舍下師弟。
師父待她思重如山,師弟是杜家唯一單傳,她不護他護誰?再有,還有師妹唉!師妹大病不知如何,師弟若深陷囹圄,情況只有更糟。
她走了。
在那一夜過後。
午夜夢回寸,她常要記起那一夜宛若再無明日的抵死糾纏。
身軀被硬生生剖開般疼痛,卻有燎原大火不斷、不斷狂燒,異祥灼熱,異樣潮潤,仿佛火里裹著水,潮里掀起烈焰,痛與痛快,含與被包含,都如此淋灕盡致、全然溶容。
于是忽略了痛,只記當下痴迷,每每思起,只知一遍遍沉溺在那余韻當中……
衣衫盡褪于身下,她在一片虛軟中緩緩回神,連身下磕著某物也沒法挪動身子半分,力氣真若用盡似的,僅能供她懶懶掀睫
磕得她微微生疼的,原來是那方她從火堆中搶下的奇木。
木已有琴的模樣,安了七弦,卻還沒來得及調正弦音。
她把未完成的琴擱在內側榻邊,而這一夜,他與她幾是滾遍榻面,何時琴被衣褲與被褥卷了來壓在身下,也沒什麼記憶。
然後她抬睫瞧他。
與她深切纏綿過的男子坐在榻邊,在格窗迎進的月色中,他半身的光、半身朦朧,五官清美中帶輕郁,他手里抓握某物,指間不住摩挲,仿佛一再確認那東西為何?有著怎祥的繡紋?
他還將那東西湊近鼻端輕嗅了嗅。
待她定楮再看,已滿面通紅。
就算有了最親密的肌膚之親,見自個兒的貼身小衣落在他掌中,被他抵近嗅聞,她全身仍教紅潮又狠狠沖染了幾遍。
眉峰微蹙,目光迷美……她一直記著他當時的眉眼神態。
每每想起,心似要化掉一般,熱著,亦痛著……
「……唉呀呀,不過依我瞧來啊,苗家三爺即便眼盲了,只要那張美臉不變,渾身儒雅清俊的氣度不改,趕著喜愛他的姑娘家是絕不會少。」小避事吃著糕點,喝口茶,禁不住直聊。
「就說林閣老家的嫡親長孫女兒吧,那可是太湖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才女,眼高于頂那是一定的,听說對苗家三爺傾心得很,還親自攜琴上苗家‘鳳寶莊’琴館,就為了一睹苗三爺風采,跟他討教琴藝呢!嘿,要我說唉,討教是幌子,多親近親近才是真的。」
陸世平回過神,恍惚听著,恍惚問︰「那苗三爺讓林家小姐遇上了嗎?」
「嘿嘿,自然是遇上了呀!听說還在他們‘鳳寶莊’琴館樓上處了好些時候,苗三爺才放林家小姐下樓呢!」
「喔……」她低低啞啞應了聲,捧著茶又喝,一口氣喝盡杯中甘露。
心湖沉靜,沒什麼特別感覺,只模糊想著……這祥也好,他算算都二十四、五,早該尋一門好親事定下。閣老家的嫡小組肯定才德兼備,配他,那是很好的,就希望那位小姐待他好,多疼疼他些……
她忽地起身,一站起,才意會到自個兒舉止怪異,忙扯開唇笑,道︰「我該走了,這一待聊得暢意,欸,都把時辰也忘了,後頭還有幾家的貨得送呢!」
小避事也沒再多留她,只命人將兩盤小食打包,硬塞給她帶走。
出繡莊後院,下石階,她躍進泊在小水巷的篷船,爾後回眸朝送她出門的小避事頷首致意,長櫓搖啊搖地順水而去。
「咦?」目送小蓬船離開的小避事正欲折回後院,腳跟一頓,雙眼眨了眨。
略窄的水道上,一張烏篷長舟同祥順水搖去,以徐徐之速緩行,毫不貪快。
烏篷的軟簾被風一吹,翻揚兩下,隱約覷見坐在里邊的素袍男子,以及橫置在他膝上的盲杖。
「琴會不都散了,苗家三爺還沒走嗎?」小避事疑惑地自言自語,隨即聳聳肩,轉回繡莊後院。
送完一篷子的大小物件後,陸世平回程在熱鬧大水巷邊又暫且泊船,買了張記的干燒醬鴨、「九華堂」的酥餅,然後又買了點茶葉,這才重新上路。
第14章(2)
小蓬船剛搖出城中水巷,她肚子就打了一記大響鼓,听著自個兒都臉紅愛笑。
忙到忘了肚餓,待事情做完,空空肚月復提醒她,要她別忘了關照。
于是船也不搖了,就在湖上隨水流悠轉。
她取出一早攜出的香胖大饅頭,坐在船頭慢吞吞啃食,想著,等會兒若直接去到‘樨香渡’那兒探望師叔公,再趕回「牛渚渡」的話,怕要很晚很晚了……細嚼,慢咽,再啃一口大慢頭……買下的干燒醬鴨、酥餅都算耐放,茶葉就更不用說了,不如明兒個一清早再過去探望老人家,午時還可弄些飯菜跟師叔公一塊兒吃……再細細咀嚼,張口再咬……這祥也好,手邊還有個物件得趕制,把活兒做一做,明兒個輕輕松松尋師叔公玩去,太久沒受老人家毒舌,竟也念著……她邊吃邊翹起嘴角。
師叔公見了她肯定又要念人,罵她怎不去找其它人窩著,偏要擾他清幽。
還能找誰窩著?
她想見的人,他已不願再見她。
他待她,也許真有情意的,淡淡萌了芽,到底禁不得風雨侵襲。
然而就是這個似有若無的「情萌」,讓她想起時,悵惘中有絲絲甜意,是難受,但能忍,很想見,還能憑藉憶念圈圍渴望。
她迎風深吸了口氣,把手中剩余的饅頭兩大口啃完。
拍拍雙手,再拂了拂衣裙,她一躍而起。
方握住船櫓,眼尾余光瞥見一抹影兒,她遂側眸去看。
離她小篷船斜後方不遠處,不知何時來了一艘烏篷長舟,船夫在後頭掌船,前頭則有兩抹人影,一人佇立,腰間隱隱約約似配刀劍,看似護衛模樣,另一人有點備憊樣地蹲坐……唔,其它便看不清了。
她也不好奇,在確定自個兒小船沒橫擋了對方水路後,搖著櫓板便走。
迸怪的是,那艘烏篷長舟似在配合她,她搖得快些,對方跟著快,她緩下來喘口氣,他們也緩了,連行進方向亦是一致的……
唔,肯定是她多想。
她搖船回「牛渚渡」,別人的船也要往渡頭去,這很尋常啊!
收斂思緒,她直望前方水路。
湖上秋風陣陣透寒,陡地吹來,跟在小船斜後方的長舟烏篷,軟簾子又被大風鼓得翻飛,半露那人的玉面長身。
而小蓬船上的姑娘,什麼也沒能瞧見……
***
將小船拉到較隱密的地方泊好,收拾帶回來的東西後,陸世平利落地躍下船。
鞋底有些弄濕,連帶布襪也跟著滲涼,趁四周無人,她月兌了濕鞋,就地取材往鞋里墊了薄薄一層枯草,才又重新套上。走了不到一刻鐘的路便回到賃下的居處。
一推開竹籬笆門,她拎在手里的東西「啪啪——」兩聲,全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