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及交代大智什麼,人已被拉出大門。
一輛套著兩匹駿馬的大馬車備在宮府大門前。
一撩簾,她驀地怔住,車內除了宮靜川外,還有一位俊美無仁儔的年輕公子。
「夏姑娘,你不認得我了嗎?咱們兩天前不才見過面、說過話?」—頓。「嗚……你真不認我了?這也太沒良心啊……」
見一旁的宮大爺直接翻白眼,夏曉清僵住的唇角忽而一軟,沉靜道︰「秋大爺,我認出您了。」
秋涵空揪成小籠包的哀怨五官陡地一弛,沖著她呵呵笑。「那……夏姑娘覺得我男裝好看,還是女裝好看?」
「都好看。」她老實回答,沒發覺宮家大爺雙目陡眯,臉色一沉。
「上車。」宮靜川淡淡道,听起來跟命令沒兩樣,但一見被兩個妹子「強搶」出來的姑娘因他這麼一說,隨即低臉斂眉上了車,他又想罵自己混賬。
這兩天,她明顯躲他,但每晚仍會過來幫他推拿膝腿。
他試著想跟她談,卻見她神情疏離,連眸光都不願與他餃接,那實在是……實在讓他心慌得很,很怕說什麼錯什麼,結果就持續這樣僵著。
值得慶幸的是,他至少握有明玉和澄心這兩張天王牌,可攻她心軟無藥醫的死穴,讓她無法疏離到底。
今日出游,馬車一輛,馬夫與小廝各一名,無惑與其他兩位護衛則騎馬相隨。
車內壁壘分明,大小泵娘坐一邊,大爺們佔據另一側,兩兩相對。
夏曉清又成主心骨,明玉和澄心一左一右挨著她。
車內除備有清茶與果物外,角落紅木匣里亦擺放好幾色糕點。
馬車走了約一刻鐘後,明玉取來一塊藕香芙蓉糕,剝著吃了一口,又剝給澄心一口,還剝了一小塊要喂她。
盡避不餓也不饞,夏曉清仍溫馴張口,含進明玉抵近的香糕。
突然——
「你干什麼?」宮靜川眯目瞥向試圖把頭擱在他頸窩的秋涵空。
這一出聲,對座的三雙眸子同時掃向某位俊美公子。
「我就想學她們坐成一團啊!」挨了瞪,秋涵空一臉委屈。「你不喜歡就算了,我跟夏姑娘她們坐一團。」真要起身換地方,某位大爺豈容他去跟大小泵娘們挨著坐?立即將他按回原位。
「你就給我這樣坐!」宮靜川發狠道。
「嗚……」
明玉見狀格格笑。「秋哥哥,你要不要也拿塊香糕喂喂我大哥?」
「咦?這主意不錯。」秋涵空美目眨了眨。
「來,我幫你挑一塊,唔……大哥愛吃雪條糕,你剝這個喂他,他肯定吃。」
「真的嗎?來來,給我。」
見那一小塊捻到嘴邊的糕點,宮靜川整個無言。
他絕情揮袖,擋掉俊美男的喂食,目光隨即射向正對他皺臭、嘟嘴、扮鬼臉的明玉,跟著就極自然地瞟向她身邊那個唇角噙笑的大姑娘。
兩人眼神一接,他直勾勾看著,大姑娘卻很快地調開眸線,像是竹簾半卷的窗外突然出現什麼有卻玩意兒,誘她去看。
他抿起薄唇,眉色不豫。
這一路上,幸得明玉愛笑愛鬧,而秋涵空也樂于跟著起舞,才不至于悶壞人。
馬車約莫走了半個時辰。
到達目的地之後,夏曉清見到等在那兒迎接的當地村民,再听眾人的談話,才知這一趟出游其實是受當地幾個村的村長們所請,因「松遼宮家」在這里置了義田、義屋,更新設了義塾,對幾個溪村的資助甚大。
今日作為義塾之用的大屋房落成,宮靜川雖受遨而來,曉清心想,他之所以親走這一趟,應是有巡視的意味,想確定一切是否皆按他的指示辦妥。
然而這里的溪村景致真的好美。
幕春三月,風里帶甜香,潺潺溪水流音清美,溪底淺淺,清澈可見。
村屋雖樸拙無華,但一間接連一間而建,有時又錯落分置,甚是寧謐。
她含笑望著和村童們玩在一起的明玉和澄心。
溪中有許多大石小石,一群孩子在溪石間伶俐地跳來跳去,有些則赤著腳、卷高褲管,躍進溪里尋找小魚小蟹的蹤跡。
「夏姑娘。」
秋涵空在此時來到她身側。
她一怔,隨即對他淡淡一笑。
她隱約感覺得出,他今日之所以跟來,實有其他目的,並非單純為了游玩,卻未料想他開門見山便道——
「今兒個一早我不請自來,是想跟姑娘道個歉。那晚在宮家的藏書閣,我避禍……呃,不,呵呵,是走得太匆促,沒能跟你說上幾句,內心很過意不去。」
提起那晚,夏曉清臉蛋開始發熱。
她沉靜調息,螓首微垂,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夏姑娘初見他時,他是否也擺出那副淡漠冷峻的模樣?」問這話時,秋涵空美顎略揚,目光投向某處。
她跟著看去,看到他口中所指的「他——」
那是幾個溪村的村長們,以及幾位村里耆老,他們陪著「松遼宮家」的主爺四處巡看,多數人都戰戰兢兢,因宮大爺說話、問話皆面無表情,而傾听時,兩眼直直瞅著說話者,常讓人將話越說越小聲。
夏曉清回想與他剛相識時的情景,眸一柔,唇又淺彎。
這一邊,秋涵空又道︰「他在外人面前就那德性,然只要與他交往,入了他的眼,欸,他其實也是顆好咬又好捏的軟柿子啊!」
……軟柿子?!
夏曉清怔了怔,側顏與男人美目對上,兩道鋒利光書閃過他眼底,似笑,卻具深意,耐人尋味。
思索他的話,她心中陡然一凜——似乎,真是「軟柿子」!
爆大爺在外人面前確實是一貫冷峻。
但,兩個妹子有時作弄他,他作怒歸作怒,其實也非真惱。
至于眼前這位忽男忽女相的秋大爺,此人作弄人的手段與明玉一比亦不遑多讓,宮靜川卻也任由著他。
然後……好吧,再說回自己。欸,有哪家的僕婢能擺臉給主子看?
這兩天,她刻竟避開宮大爺,是做得太明顯了些,把他惹得不痛快了,但他也是由著她,未加一句重話。
「夏姑娘,他可曾告訴過你,他那條腿是如何傷的?」語氣淡淡。
她倏地轉向秋涵空,小臉鄭重搖了搖頭。
「你為何不問他?」
她躊躇了會兒才道︰「我想……那是他的私事。」就如同方瓏玥的事,總得等他願意說出。想想,她其實很膽小,很怕再在他眼中瞧見困擾神色。
秋涵空眉一挑,揚唇笑。「跟他不熟時,確實不好問,但既然都這麼熟了,有事欲知,問問也不會少塊肉。」
她秀頰暈紅,卻听身旁男子用一種沉靜得教人心驚的語氣,徐慢道——
「他的腿,是因我而傷的。」
是夜,宮家大宅的主院內。
安丹今晚替主子爺的傷腿熱敷後,並未退下休息,而是跟在夏曉清身邊學那一套推拿按揉的手法。
不知是否因安丹在場,宮靜川覺得這兩天神情略沉郁的姑娘,眉心似乎明柔了些。又或者……是因今日出游,有可心的人陪伴,因此開懷了?
推拿過後,趁安丹出去換臉盆水,宮靜川忍不住對那個收拾好巾布之後便準備退出去的姑娘問道︰「涵寧都跟你說了什麼?在溪村時,她與他似頗有話聊。」
他語調有些怪,澀澀的,像從喉中、齒間磨出似的。
有事欲知,問問也不會少塊肉……
夏曉清腦中閃過秋涵空說這話時戲謔的表情,嘴角微揚,眸光亦揚。
「……秋爺跟我在談你的腿傷。」
爆靜川表情明顯一怔。「噢……」
「秋爺說,他與你是在一次的南北商會相識,之後交往漸深。他還說,你是頭一個見他忽男忽女相、見識了他掛滿華服的香閨之後,還能視作尋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