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我要你的人,就你而已。」她問︰「這寶貝兒你肯給嗎?」
「有何不可?」驚愕過後,他答。
于是乎,他的「賣身」換來她「霸寨馬幫」的全力增援。
這一回,「星宿海」龐大的盜匪群並未傾巢而出,原就難以吞下玉家商隊,如今玉家又來援手,彼消我長,高下立現,「星宿海」自然逃不過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命運,死的死、傷的傷,剩余不到一成的盜匪全夾著尾巴飛逃,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管得了同伴的死活?
「就為你玉家商隊、為你自個兒在意的人,隨意將自己許給別人,也無所謂的,是嗎?」石雲秋沉吟後低問,笑笑的,也想學學他來個淡到沒味兒的笑,只是不曉得有沒有「笑」得很「成功」?
「人的軀體不就是副臭皮囊?同你作這樣的交易,倒也可以。」他雙袖在身後交疊,身姿閑散,又拾步沿著丘陵線走去。
緊繃的形勢一解,玉家雖無財物上的損失,但有幾位武師身上掛了彩,連田伯也撞得額角腫起好大的包,昏過去好半晌,幸得皆非重創。
只不過,當時天色將沉,商隊沒法按著預計行程趕到玉家自個兒設置的行會落腳,玉鐸元干脆讓眾人入楓林野宿。于是,玉家一車車的貨皆拉進林子,貨集中,車與馬亦集中。跟著燃起幾堆火,大伙兒守作一圈,輪流守夜。
而「霸寨馬幫」的漢子們八成也從大當家那兒得到了指示,一個個全乖乖盤踞在玉家商隊外圍,嚴防趕跑的盜匪再聚眾殺回。
玉鐸元沒將「賣身」之事說出,玉家這方的人馬對于「霸寨馬幫」親近護衛的舉動雖感訝異,倒也沒誰敢多事詢問。
「只是……人是你的,不表示命也屬你,這一點還望石大當家理會清楚。」他道。
低而幽柔的女子笑音隨即逸出,在清夜里格外彈動心弦,他不禁佇足,回首見她跟在身後。
「能教我心癢難耐的,不就你這副香皮囊而已嗎?」鄭重卻又詭譎的輕佻,她眨了眨眸子。「誰要你的命啊?連你的心我也沒打算要的。」
心……
他的?
微微一怔,玉鐸元沒想到會出現這般的字眼,生分得教他忍不住挑眉。
「那麼,可否容我一問,石大當家想如何‘要’我這個人?」白日時,兩人只談定「大方向」,「細節部分」全未討論。
她走得更近些,兩手又玩起辮尾的銀葉墜,縴秀的影子投落在他身上。
「玉爺,咱倆也別再耍那些高來高去的手段,把事說開了那才好辦事呀!你‘江南玉家’早在幾個月前就把苗頭鎖住咱們馬幫,四下留意起咱們的動靜,這次我率眾自動找上門,跟你作買賣,想來你心里是樂意至極的。」
「是嗎?」他撇唇,有什麼在幽目里飄流。「我為何樂意?」
「你打探我、我打探你,一來一往、有來有往,這才像是在闖蕩江湖,你說是不?」她半開玩笑,又道︰「你之所以樂意,那是因為玉爺忙著想往西南域外沖出一條商道。玉家盤下江南至少六成以上的玉市,近兩年又積極往中原以外的地方開疆拓土,不只往海外尋求商機,現下還想走通西南域方,那些山水險峻卻豐饒,除了大量蘊藏著玉爺覬覦已久的礦石外,尚能接通其他小柄,要是由玉家獨霸這條通路,那當真能左右逢源,翻雲又覆雨了。」
夜月下秋風,清瑩的華光隨風一鼓而起,來得猛而突兀,從坡底那片蘆花開始生浪,颯颯然、爽冽冽,往丘陵線上的兩抹影兒襲擁過去。
玉鐸元沉吟著,再淡的神態也因她這些話掀起漣漪,無神的美瞳略深,示意她繼續往底下道。
石雲秋半側身子,將藏青披風順風向撩開,從善如流又說︰「西南那一塊香餑餑,目前雖被劃出幾個勢力範圍,但總的來說,仍以‘霸寨馬幫’最吃得開。玉爺想從中掰開這塊香餑餑,去咬域外那塊芝麻大燒餅,不找咱們‘馬幫’相幫,又能尋誰去?」
她睞向他,滿坡皎銀仿佛全聚在那雙慧眼里。
「如今我自投羅網來了,巴巴地直想攀上你這根高枝,玉爺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心里怎是不樂意?」
厭惡她嗎?
他原是對那樣勢在必得的神氣感到無比厭惡的。
既看不入眼,那就匿怨友其人吧!由著她佔上風,看她飛揚的眉眸,听她浮蕩、不著邊際的話中話,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再來個以小搏大,這才不失他商人本色。
只是,對她滿滿的厭惡感竟維持不到一日,這一點教他略感訝然。他從未對一個人的觀感起落如此之大,但倘若排除掉那股子厭惡,所剩的能有什麼,一時間他也捉模不出。
不再絕對的厭惡,並不表示心生喜愛。或者覺得她……奇異?
幾個月前,他遣人探「霸寨馬幫」的底細時,就曾暗自斟酌過那位女承父業的馬幫大當家,生得會是何種模樣?
能教一大幫的漢子听其號令,穿梭在山山水水、蒼野荒漠間討生活的女子,定要夠剽悍、夠狠絕,得強健斑大,比男人更像個男人……他反覆思量,腦中立出無數形象,卻沒有一個如眼前的她。
他的推測難得出錯,且錯得離譜。
許久沒興起這般嘲弄自個兒的「雅趣」了,或者正因如此,他竟隱隱期待起,她究竟會怎麼「要」他這個人?
「虎父無犬女,石大當家果然了得,該曉得的大小事全掌握了,也省得玉某費勁詳述。」他負手頷首。「‘江南玉家’早就想與貴幫聯手,只是苦于接不上頭,今日一會,有幸結緣,玉某嘴上雖沒多說什麼,心里卻很承這個情。」
承什麼情?根本是有意賣弄生意場上的辭令,真拿她當生意人啦?石雲秋暗眯起眼。
為商必奸,這男的扮豬吃老虎的伎倆使起來毫不費力,笑笑臉、疏離的目光,在她來看,明就感受不到誠意,偏他皮相絕美,無神的眼反招桃花,怎麼瞧都俊逸又風流。
好,再來嚇嚇他,讓自個兒爽乎些!
「有緣千里來相會,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搭上線、接了頭,那緣分就深了,是該找個機會好好對飲一番,無醉不歸。至于,玉爺問我想怎麼‘要’你這個人……嗯……」她低笑,晃晃腦袋瓜,丟出一句——
「玉爺敢與我成親嗎?」
玉鐸元胸房微凜,被月光照出明暗的臉龐有些面無表情,他靜立不動,衣袂飄飄,似乎她所問出的,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見他不語,石雲秋巧肩一聳,好自然地往下道︰「要是玉爺嫌成親麻煩,想省卻那些繁文耨節,也是可行的,咱們干脆來‘走婚’吧!」
「走……」他唇瓣摩挲,細微地摩出聲音,神情終于起了波動,沒被嚇著,倒是眉宇間泛染迷惑。
石雲秋解釋著。「這事是這樣的,男與女互相看對眼,決定‘走婚’了,彼此的婚配沒啥契約關系,雙方不會生活在一起,男的只需要晚上到女的家過夜,兩人在一塊兒要好,天亮便離開,不需——」
「我曉得‘走婚’的意思。」他語氣略繃,舉單袖揮了揮,制止她更詳盡的說明。
那習俗是西南部族的成親方式,族中以女性為主干,男人走婚進來女人家里,如果其中一方情已淡、提出分手,婚約自然解除。
即便與女方生下孩子,孩子亦是歸女家撫養,男人無須負丁點責任。盡避這樣的成婚方式在漢人眼中,男人根本是佔盡便宜,對玉鐸元而言,他自然也尊重這種「走婚習俗」,卻並不表示自個兒能泰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