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馬幫主 第9頁

「阿娘……」她下意識再喊,腦子里飛旋著一幕幕影像——她跟爹大鬧一頓,吵得面紅耳赤,氣得上馬便走,在大雨的山路上縱蹄狂奔,阿娘因擔心她,追著她出寨……娘喊著她,她不睬,還加快速度……然後山壁忽地崩坍,松垮的土石將她們沖落谷底……

是她不好,全怪她。

「娘……」

急得欲要掉淚,她甚少落淚的,她將來可是一幫之主,胡亂掉淚要被笑話的。但就是急,她不要死,更不要娘出事!

一著急,氣從七竅吐出,她神魂整個兒扯回,撐開細細眼縫。

然後,她看見他。

她看見有生以來第一個異象,盡避她現下為止也不過才活了十歲,但少年浴在薄扁里的淡淡身影,比雨後的虹橋更虛幻。

他是神仙,肯定是的呀……寨子里的老人說過,神仙都是救苦救難來的,阿娘傷得好重,神仙就出現了……神仙伸出指頭按在阿娘眉心,那些薄扁動呀動的,慢吞吞地從他身上流到阿娘身上,被薄扁抹過的地方,傷口仿佛變淡了,阿娘的臉不再白蒼蒼……

他是神仙……

生得很俊、很美的神仙……

但是,神仙為什麼發火?

他好凶、好狠,恨不得掐死她似的。連目中噴火也能這麼俊美,當神仙真好……

「我不是神仙!」

「神仙」火冒三丈地咆叫,對她很壞,還好用力推她。

痛啊!

伏在泥地上喘息,她忍痛揚睫,瞥見他那雙沾滿污泥的靴子正要走離。

不不不!她要活,她不要死、不要死!

是神仙就得救人啊!他救了阿娘,她感激他、感激得痛哭流涕,好不好順便救救她,用薄扁抹抹她?還有那兩匹馬……要救馬啊!馬幫的生計全賴它們,要把馬兒也救活才好,待她能跑又能跳,肯定鼓動「霸寨馬幫」的人幫他修祠建廟又作醮,別不理她啊……

「不要走……等等……」她伸出布滿刮痕的細瘦手臂,抓住他的靴,然後往上模索、攀抓。

有什麼東西被她扯掉了,她定定眼神一瞧,是他的包袱,包巾松開了,裹在里面的是一把形似滿月、琴桿很短的四弦琴。

「拿來!」少年氣急敗壞,動手要搶回。

「不……」她干脆用身子壓住琴,蜷縮著,隱約曉得,他對這扁扁圓圓的玩意兒挺在意的。一還出,他真要頭也不回就走的。

「把月琴還我!」

「不要走……」

「該死的給我放開!」

這是她當時听到他吼的最後一句,關于那張琴,是自個兒輕放、抑或是被他粗魯奪回,她半點印象也沒了。

她暈厥過去,而後醒來。

醒來時,阿娘就坐在她臥房床榻邊看顧著,窗外天光清亮,像神仙召喚出來的薄扁,她發現身上完好無傷……

對玉鐸元來說,那是記憶混亂又矛盾明朗的一個午後。

混亂的是,他記不太牢在玉家小別業後院,失血過多、瀕臨昏迷的他,最終是如何在她面前攤開那個秘密。

但他畢竟做了,如她所說那樣,以冥想召喚出一身薄扁,他浸潤其間,讓薄扁將背部深可見骨的刀傷徐徐「抹」去。

他假裝自己是尋常的,他做得很真、很像,真到連自心都要瞞過了。

玉家有一個受「神佛加持」、「早非凡身」的「佛公子」已然足夠,有「佛公子」當箭靶、當盾牌,引走那些心懷不軌之徒的目光,就沒誰留意起他。

然後,他繼續安安穩穩地當他的玉家元主,隨自家馬隊和聯會的玉商們走南闖北,天下任我行,盡避族務纏身,他大抵上仍是自由的,無須時刻提防,更不會把自個兒弄到連要上茶樓、飯館小坐,甚至逛逛集市,也得受族中長輩一陣叨念的地步,就深怕在人前露臉便要出事。

有十多年了吧?

這十多年里,他不曾用過那異能,既是這般,合該忘掉召喚那身薄扁的法子才對啊!但,他竟又把「它」冥想出來?真是亂……

而唯一明朗的是,他記起關于她的那一段了。

活至這年歲,三十有三,她是除了雙親以外,獨獨見過他施展異能的人——一個他本以為死透、卻又無端回魂的小女娃。

她挾持秘密而來,形勢對他大大不利。

他該為此懸心,該想方設法防她藉機要脅,或者干脆就狠辣些,先下手為強、封了她的口杜絕後患。一旦祭出重金,不怕取不了她性命,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推她這塊「磨」並不難辦。

只是,他什麼也沒做,就靜候著。她手中的圈套已套住他脖頸,要緊、要松端看她心意,他等著接招,內心其實相當好奇,莫名的好奇,禁不住一遍遍猜想,她接下來將會如何?

「待爬上這座小丘,便能眺望不遠處的冬季聚落,牧民們把牲口從北邊草原趕來背風山面的聚落過冬,那兒有食物、有女乃酒,咱們今晚有像樣的地方落腳啦!」

棗紅馬上的姑娘迎風揚臉,霞光映雪,在她秀額、鼻尖和唇瓣上皆染了金霜,即便在寒風中已趕了一整天路,她精神似仍飽足,雙眸煥采。

手中握有他最切身的秘密,她不得意、不好奇嗎?

為何不問個清楚明白?從順遂她的命令召出那身薄扁到現下,都過去多少時日了?她也著實能忍。

「離開江南,咱們沿著江河回溯,這一趟都走了大半個月。」石雲秋側過臉容,微眯的眼彎彎的。「越往內陸走,氣候惡寒漸現,玉爺有辦法跟上來,還跟得臉不紅、氣不喘,挺出我意料之外。」

是嗎?都大半個月過去了,她便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而那日逼他「認命」時所展現的蠻橫和毒辣,恍如一場鱉夢……

「咦?你瞧我瞧懵啦?」石雲秋循著他目光的落點移動視線,發現那雙俊目正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左上臂,輕嗓不禁愉揚。「原來玉爺是擔心我的臂傷嗎?沒事,我好得很,傷口都結痂啦!」藍紫袖底下包得鼓鼓的,她那日在玉市大街挨的這一刀,既沉又猛,傷處挺長一道。

敝的是,她逼他「抹」掉自己背上的刀傷,卻自始至終沒要他「抹」掉她左臂上的口子。這是為何?

他如此「好用」,她不盡情攫奪,卻只是乖乖忍痛?

猛地,一只巨靈大掌拍上他的背,力道之重,教他坐在馬背上的身軀往前陡傾,額頭險些撞上馬頸,更把他冥游的思緒整個兒抓回。

「玉爺,甭憂心,咱們頭兒身強體壯,一點小傷奈何不倒她的!」

力頭一掌控韁,一掌尚搭在玉鐸元肩頭,咧著嘴又道︰「倒是玉爺,那天玉市大街一場混亂,我像是瞥見您衣衫染紅了,結果卻也不太要緊,問過頭兒,頭兒說玉爺重傷沒有、小傷一堆,所以流了些血。按理,您是玉家元主,‘江南玉家’全賴您一個,受點小傷也得當作大事來看,可您不待在府中吃香喝辣,偏要隨咱們來這一趟,嘿嘿……」嘴角都快咧至耳根,對著神情偏淡的俊男擠眉弄眼。

「玉爺,您對咱們家頭兒當真情深意重啊!不惜上山下海、千里跋涉,也要迢迢跟來‘走婚’!」

「唔……」險些噗笑出來的是石雲秋,她忙忍下欲大笑的沖動,灼灼如華的眼有些瞧好戲般地睨著人。

這一邊,玉鐸元神態仍舊沉靜,以不變應萬變向來是他所長,若不細瞧,不會察覺到他的瞳仁正顫動著,還有那兩片慢吞吞染赭的面頰。

在場連他共四人,除石雲秋和形如大熊的巨漢力頭外,尚有一名年約六十出頭的瘦老漢。老漢極寡言,常一整日听不到他半句話,與力頭豪爽開闊的性子成對照,「霸寨馬幫」的人皆喊他「莫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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