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咱們頭兒可不是好相與的角色,沒想到也有這麼乖順的時候,瞧她都能坐直了,這些日子全賴玉爺細心照料啊!咱‘霸寨馬幫’全體上下銘感五內,不敢忘懷啊!」馬幫漢子說得感慨萬千。
玉家的手下忙道︰「別說你家頭兒,我家主爺也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尋常時三拳打不出個悶屁,冷僻得緊,下決心要做的事,九頭犛牛加十匹壯騾都拉不回。唉唉,現下竟也懂得待姑娘好,若非親眼所見,打扁我都不信!是咱們該謝你‘霸寨馬幫’,沒讓咱家主爺落得一生光棍兒呀!」
馬幫漢子忙再道︰「該道謝的是咱們,你家主爺好膽量,眉頭皺也沒皺就‘走婚’過來了,英雄啊!真好漢是也!」
玉家手下哈哈大笑。「在你們那兒,叫作‘走婚’,可這事要拿回‘江南玉家’,總得放開手來辦,風風光光一場親哪!屆時,咱們這些人可得好好喝上幾盅,替新郎倌和新嫁娘慶賀慶賀,來個不醉無歸!」
馬幫漢子也跟著大樂。「那就大大恭喜了!」
「呵呵呵~~同喜、同喜啊!」
任由兩邊的漢子們你一言、我一句地攪和,莫老爹背對漢子們坐著,慢條斯理用過飯,再慢騰騰地點了水煙袋,半眯老眼,抽著煙。
「莫老爹,您老兒要不要說個幾句?咱們何時才能吃到頭兒的喜酒啊?」
「唔……」老人風干的瘦臉略偏,沉思似的,也不答話,就嘴角抿了抿,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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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喜酒嗎?
確實等到一場,喜主也確實是「江南玉家」,可惜跟石雲秋八竿子打不著。
走域外的事兒在秋高氣爽的時分大成,算了算,從去年冬至今年秋,前後約莫一年時間。
回西南後,眾人又一分為二,馬幫歸馬幫,玉家歸玉家,但總歸情誼長存。
分道揚鑣的時刻,大伙兒本想給自家的頭兒和主爺留個私密所在,好好話別。雖然僅是暫時分離,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綿綿情話當眾說不出,壓在心里要悶傷的。
沒想到,兩邊的當家半點也不領情。
石雲秋瀟灑上馬,把烏辮子往秀頸纏圈兒,銀葉墜在天光下閃爍。
她吆喝著馬幫眾漢子收拾好自個兒的家當,再次查看貨物和騾馬的狀況後,跟著踢了踢馬月復,準備掉頭走人,臉容卻下意識地選在此時淡淡抬起,與幾步前佇馬靜立的男人對上眼。
玉鐸元身後亦是一大批手下,有貨有馬,但該準備出發的活兒全做盡了,大伙兒還裝忙,東模模、西模模,偏偏沒誰敢催自家主爺開口對姑娘說說話,但心里其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唉唉,當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們此時不說,就得等上許久才說得上話啦!
能說什麼?玉鐸元心里一時也沒個底兒。
當初,他將玉家內務和生意上的事暫且交給族中幾位兄弟打理,執意要親自走這趟西南域外,整整一年,他與她朝夕相處,對她的感覺一向復雜,從原本的厭惡到興味盎然,演變再演變,到最後才知曉,一旦從厭惡變成情動,那力道足可毀天滅地,堅不可摧、牢不可破地往心中扎根。
此刻離別在即,他忽而體會那番滋味,格外能體會。
他們都肩負著責任,無法任性為之。
他不能留,她也不會隨他走。
所以,能說什麼?
說他胸口有些空、有幾番落寞?說他其實對她……對她……
「玉鐸元。」她輕喚,眼角微挑。
「是。」一凜,他不禁坐直,目光一瞬也不瞬。
「回‘江南玉家’後,你可以多瞧瞧江南的美姑娘,盡情瞧不打緊,愛瞧誰便瞧誰,我允你。」
哀著馬頸,她閑適笑著,男人倒眯起深眸,英俊臉龐繃了繃。
「不過嘛……」她拉長音,晃著腦袋瓜,惹得在場眾家漢子也跟著拉長耳朵。「只能看,不能踫。听見沒?」
意氣風發的麥色小臉極快地刷過嫣赭,就憑那抹可人顏色,玉鐸元心情驀然間大好,醬唇顯笑了。
「我不看,也不踫。」他淡道。
這話一出,他身後此起彼落一陣吁喘,八成覺得主爺終于狗嘴……呃,是金口吐出一句像樣兒的話來,頗感慰藉啊!
這一方,石雲秋點點頭,盡避棗紅大馬甩著長鬃、發出呼嚕嚕的噴氣干擾,像是好不耐煩了,她仍笑望著他。
「那……就這樣。」小臉又晃晃。
他沉吟了會兒,頷首。「……就這樣。」
一旁的力頭忍不下去,張聲便嚷︰「玉爺,別這樣、那樣的,若得空,就上咱們‘霸寨’來,頭兒在寨子里等著和你‘走婚’呢!多走走有益身心,總擱著不管要生銹的——喔!」好痛!被那條烏辮子掃到臉啦!
玉鐸元忍著笑,與半邊面頰隱約出現紅痕的力頭、以及其他馬幫漢子們一一抱拳別過,而那女子已不再回眸。
她策馬在前,一踢馬月復,領著眾家好漢揚長而去。模模糊糊地,他胸口沉甸甸,想重重吐出悶氣,又覺里頭空空如也……
石雲秋按捺住一再想回頭的沖動。
她真要嘲笑自己了,如此婆婆媽媽、欲走還留,哪里像她?
別離就別離,人家還說「小別勝新婚」呢!
他和她暫別三、五個月,讓他想昏了她,想她想得心癢癢,嘿嘿,多好!暗自胡笑,她如此安慰自己。
然後,這一分離,秋盡冬來,西南域方已飄起豐雪……
冬天的最後一次遠行,「霸寨馬幫」的大小漢子們為西南幾家商號例行走貨,所采辦的仍以茶葉和棉花為大宗,走完這一次,賺飽荷包好過年。
棒日便要往西南返回,馬幫漢子們在當家頭兒帶領下,大大方方上「江南玉家」設在川境的行會借宿。這是當初玉家為了「走域外」,向「霸寨馬幫」許下的條件之一——馬幫在外行走時,玉家行會任其使用。
原本一切尋常無奇,石雲秋一干人也非首次在川境的玉家行會落腳過夜,引人好奇的,是擱置在行會前庭上的那頂大紅花轎。
花轎子紅彤彤,紅得亮眼,八名轎夫正繞著喜轎或坐或站地歇息著,陪嫁小丫頭緊挨著轎子小窗,然後是那位體形很有看頭的胖媒婆揮著紅帕,扯尖嗓子沖著行會的老總管喊——
「是玉大爺親口說的,怎麼可能有錯?所以咱們才趕著把姑娘送來呀!……玉大爺?唉唉唉,當然是你家主爺玉鐸元玉大爺啊!要不還有哪一位?他昨兒個才同涂老爺敲定,要涂家把閨女兒送過來這兒,說是回程時要一塊兒帶回江南主宅的!」
涂得厚厚一層粉的胖臉忽然湊近老總管,自以為用氣音說話就是壓低音量,其實也清楚可聞。
「告訴您啊……听說是用來抵債的!涂家快垮了,玉大爺有什麼收什麼,涂家閨女兒生得也水靈嬌美,恰好教玉大爺收進房、抵了債,還能跟著吃香喝辣,想想也算福氣嘍!您老兒說是不?」
驀然間,脆而冷的女音乍響——
「是玉大爺要娶的姑娘嗎?哼哼,那可當真要開開眼界,教我後頭幾個弟兄們也一同評鑒評鑒了!」
聞聲,前庭的幾個人一怔,不約而同地望將過來。
前庭入口處,石雲秋笑得眸眉皆彎,兩臂盤胸,身後跟著一群剛翻身下馬的黑漢子們,盛氣凌人啊!
第十章相思最好盡清狂
「啊!原來是石大當家和眾位‘霸寨馬幫’的好漢!稀客稀客,外頭的坐騎咱立時吩咐底下人照料,大伙兒快入內喝杯水酒、取取暖!」認出石雲秋後,老總管的倒三角眼陡然一爍,忙掠過胖媒婆趨前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