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為偶(上) 第15頁

望衡軍是沒打算讓任何一艘敵船上岸的,倘使真有漏網之魚模上來,陸面上亦設防線,相較而言,岸邊算是非常安全,安全到她心癢手也癢,好想搶一艘小翼下水,偷偷跟上去。

可是不行。

來東海前她跟師父約法三章,要听他的話。

她遂爬上這陣子甫完工的了望高台,了望台堅固雄壯,內部分三層,分別有供士兵休憩、儲存武器和兵糧之處,留守的士兵認出她是這兩個月來一直跟在烈親王身邊、喊烈親王師父的小泵娘,見她長驅直入直往高台上奔竄,並未阻她。

躍上制高點,放眼看去確實一目了然,敵方大軍的鯊形陣被望衡軍埋伏于兩側的沖艇打亂。

師父這招側面突擊安排得好啊!

她內心不禁喝采,眸子舍不得眨,腦中思緒轉個不停,想著若她是敵軍主將該如何接應,若她是師父又會如何進擊。

此時對方陣形收攏,試圖以矩陣護住大將指揮船。

約莫是徹底明白中了欺敵之術,深落陷阱,終于棄卒保帥準備要逃。

當敵軍剩余戰船輕易集結,未受望衡軍太多阻撓,絲雪霖已知師父定留後手。

丙不其然——

海面驟然爆開一團火光,烈火猛烈,竟在海上迅速燃出一個巨大圈子,將甫集結成矩形陣的敵軍團團圍困。

先分別削弱、擊破,留給對方統整殘兵,再以逸待勞來個一網打盡。

東黎欲霸佔天南朝東海的海上控制權,對天南朝沿海的擾邊行徑不曾真正歇止,這一次敢與燒殺擄掠'惡名昭彰的倭人聯手也實在欺人太甚,絲雪霖來到東海,曾隨親王師父巡視遭掠殺的幾處沿海漁村與小城,再听那些撿回一條命的百姓們述說當時慘況……她全然能懂,如今有這樣好的時機,既然誘敵深入,費了那麼大的勁兒,完全殲敵方為上上之策。

這一戰必要將對手打趴,對于來犯之敵,丁點惻隱之心皆是可笑之舉。

然,該是完美火攻封鎖的大火圈卻有一小段沒有燃起。

敵軍察覺到了,所有戰船自然護著大將主船往那斷口突破。

絲雪霖急得心如火烤,往不遠處看去,才驚覺我方的一小船隊遭遇攻擊。

暗暗模上那支小船隊的是十來名使長刀的倭人,其他船只已趕過來援手,但那架裝載著水上火箭的小翼卻漂走了,因小翼未能及時抵達定點放出火箭,才使得火攻封鎖的大圈子出現缺口。

不行!別漂別漂!回來啊——

絲雪霖抱頭又跺腳,急得快流淚。

腦中急速轉動,拚命動著,一幕幕畫面如浮扁掠影。

她想起隨師父巡視時曾見到幾位姑娘家,一張張年輕卻無生氣的臉,最小的還不足十歲,那些女孩兒是活下來了,但被倭人和東黎攻陷的城村,敵軍主將放任底下士兵隨著倭人燒殺擄掠、奸婬婦女,連身子都沒長熟的女娃兒也不放過,若非親人死命保下,硬護著不讓姑娘家尋短,哪還能活?

要跟本王去東海,可以。

你必須跟本王約法三章,既說不離開我,就得老老實實跟著。

若情勢真危急——本王要你走,你必得遵從。

腦海里,師父的話一字字盤桓。

若然不從,那本王與你之間的師徒情分便是到了頭,從此只當陌路……

她不是不听話、不是不遵從,而是再遲一步,敵軍便有機會遠遁。

她厭惡戰亂,但有人打上門來,手段凶殘毫無憐憫,便不能原諒。

既然要殺,就殺個徹底,最好連根拔起,方能保沿海百姓長年太平,絕不能教那些混帳東西逃掉!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所有思緒一甩而開,她抓著垂掛在外牆上的繩梯一躍而下,似听見高台上誰在喊她,她頭抬也未抬,提氣便往海上沖,搶一架小翼就去追漂遠的那只小翼。

這種供單人操控的輕舟她已使得非常好,知道如何追著風、借風力在海面上疾行。

她躲過流火,躲過亂射的箭弩,亦躲過幾個落了水、企圖搶她小翼的敵軍。

她以自己都未料及的神速搶到那架漂走的小翼旁邊,側傾身軀,藕臂陡伸,一把揪住小翼上的繩桿。

不知是否有人能一次駛動兩架輕翼小舟,以往不知,如今卻是知道了——

真有這般本事!

絲雪霖努力保持平衡,駕著雙翼沖向大火圈的缺口。

耳中呼呼嗚鳴,她听不清周遭聲音亦無心去听,只知必須盡快堵住那道口子,不能讓師父的火攻封鎖出差錯,不能放那些混蛋逃出生天。

一切動作全憑本能,她學著士兵們放火箭的方式扯開機括,隨即放開那架裝載火油的小翼,小翼被點燃的火箭帶著疾沖,她攀在自個兒的這架小翼上迅速往後退,卻退得不夠快,當那端的火猛然爆開,把即將突圍沖出的敵軍船隊燒成一大火球時,她的小翼亦受波及,烈火炸開的力道將她噴飛,小翼碎裂四散,她墜進海中。

「阿霖——」

是師父的喚聲,就算跌進海里,耳朵嗚嗚響,她依舊能听清。

糟了!是很糟很糟又很糟的那種糟糕啊!她的行徑肯定被師父看得一清二楚,要不,師父也不會喊她喊得那樣怒氣騰騰。

想避避風頭,但往哪兒避啊?

欸,她總不能一直沉在海面底下不出頭啊……

突然,有誰伸了根粗粗的竹桿子過來,絲雪霖甫抱住,船那頭的士兵們開始吆喝著收桿,很快就把她救上船。

定楮一看,她上的正是望衡軍的主帥指揮船。

其實憑她泅水的本事,要自個兒游上岸或找一艘小戰船攀上絕非難事,用不著指揮船趕來相救的,那個……

如今……反正……總之是安全了、得救了,只是眼前還有一道如懸崖峭壁的「天險大關」要闖,誰來救她過關?

不等那道冷冰冰的「天險大關」發話,她先跪再說——

「師父……」很可憐兮兮地喚了聲。

不但嗓聲可憐,此時她絲雪霖的模樣也頗可憐。

被人從海里撈起,渾身濕漉漉,束發早被水流打散,披頭散發的樣子顯得臉蛋又小又蒼白,不知是覺得冷,抑或受到驚嚇,她直挺挺跪在那兒,指尖克制不住地發顫,尤其端坐在前的男子半句話不說,她越看越驚,背脊都隱隱抖了起來。

外頭,戰事底定。

她拉回漂走的小翼堵上那個火攻缺口,及時將敵軍殘余船隊逼回火圈內,望衡軍數十艘斗鑒上的連弩齊發,強攻不過一刻鐘便完全殲敵。

但她家師父對于這最後一波的連弩強攻似乎不感興趣,明明還在指揮船上,卻沒探頭多看一眼,把她叫進主帥臆房里後……就成眼下這樣。

她扛不住就先跪了。

南明烈實不知該揍她一頓小屁好呢?還是該好好夸她?

若然她是他麾下的士兵,適才她那一手渾然天成的單人駕雙翼之技,足能令他刮目相看、開口嘉許,更別提之後冒險放出火箭所建下的功勞,想在軍中連升三級他都允。

烈火炸開,把不及退避的她也一並轟飛,他額心驟然刺痛,入眼盡是火紅,怎麼也看不清前路,是縹青突然近身,在他耳際吐語——

「小姐無事,已泅出水面。」

听得那一句,他神識才定,才知胸口繃得疼痛,五指已將船舷捺出裂痕。

一直認為自己天生冷情,即便曾與她親爹知己相交,亦是淡如水般的君子之交,之後她的爹爹遠走西澤,斷了音信,他是曾有悵然若失之感,卻並未在心上刻劃過深的痕跡,但這丫頭來到他身邊不過幾年……不過幾年啊,他這一顆心總像吊著十五只桶子,常因她搞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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