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他說過很多話。
「你說你若榜上有名,便會娶京官之女為妻。」她記得牢牢地,始終不敢為他輕許城里的千金。
「有這麼一回事?」柳毅微訝的一挑眉。
「你在糊弄我?」林文娘不滿的雙眼微眯。
現在還不到跟姨母撕破臉的地步,于是他溫潤一笑。「姨母言重了,此去千里,很多事由不得我作主,況且我只說是可能,不敢肯定,京里的世家子弟眾多,出眾者比比皆是,我只能量力而為。」
見他語氣和軟,林文娘的一口氣也散了,想來她以後還是得依附著他,總不好擺太高的架子。「好好的考試,不用擔心家里,姨母會幫你守住。」
守?柳毅倒覺得換個字更恰當,例如,搬。「對了,有件事忘了知會姨母,你年歲大了不宜太過勞累,所以鋪子和莊子的收租我讓陳管事代勞了,以後府里的開支,超過五百兩以上,必須有合理的理由才能請款,若是用途不明,全數駁回。」
「你……你這是在防著我?」這一條分明是針對她,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她能用到大筆銀兩而無須查問。
「姨母勿做多想,實在是近兩、三年來的開銷太大了,家中又沒添人,毅兒非常不解錢到哪里去了,唯恐奴大欺主、中飽私囊,只能用笨方法守住最後一點家產。」
他可不想去了一趟京城後,柳宅就成了朱府,他名下財產被變賣一空,朱家敗家子堂而皇之的住他的屋,花他的銀子,把他的鋪子、土地輸個精光。
這不是不可能,以姨母寵子的軟性子,一旦朱承敬哭著求她,她頂多為難一個晚上,隔天便會想辦法為他收拾善後,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柳家的百年基業了。
林文娘的臉漲得紫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堪。為了兒子的賭債,她陸續拿了柳家近萬兩白銀,其中還不乏為兒子賠罪的字畫、古董,其價值難以計數。「毅……毅兒,姨母會還你的。」只要她有錢的話。
「自己人說什麼還不還,姨母用了就是,姨母對我的撫育之恩,可不止這個數兒。」柳毅笑得意味深長,對她已無期待。
「毅兒……」她心一驚,他這是什麼意思,用銀子買回恩情嗎?他想和她恩斷義絕?
柳毅不想再理會她,淡淡的道︰「該走了,我想她是不會來了。」那丫頭總是讓人又氣又惱,就算是顆石頭也該被焐熱了。
十年了……這麼長時間,她居然遲鈍到完全沒察覺他的情意,整日猶如一只撲翅的老母雞,在兩家的牆頭來來去去,自在快活。
「等、等一下。」林文娘牙一咬,私心戰勝理智,做了一個決定。「把巧兒一同帶去吧,你在京里需要有個人照料,看要為妻為妾都隨你,只要你給她一個過得去的名分。」
徐家人一听,紛紛皺起眉頭,卻又沒有立場發話,畢竟徐輕盈和柳毅的婚事根本還沒一撇,但他們又相信柳毅的品性,絕不可能辜負徐輕盈,便等著看他會怎麼接招。
反觀朱巧兒,渾然沒發現母親的掙扎,聞言旋即樂不可支的坐上一旁早已備妥的馬車。
直到這一刻,林文娘才感到後怕,原來朱家已經敗落到要依賴柳家,否則以他們入不敷出的處境,少了柳家的銀兩資助,將支持不住,為了不讓朱家毀于一旦、她的兒女不受貧苦所困,就只有一個方法——只要把女兒嫁給柳毅,兩家就成了一家,她也不必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柳毅會斷了與朱家的往來,有個當官的姊夫,她的敬兒也能謀得一官半職,將朱家撐起來。
柳毅沒想到姨母會在他臨行之際才上演這一出,因為不悅,他的嗓音略微提高了幾分,也失了恭敬,「你要讓她照顧我?!」
「長者賜,不可辭。」林文娘用長輩的身分施壓。
他目露銳光,鼻翼微張。「你真要如此迫我?」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內心惶然。「姨母所做的都是為你好,你日後會感念姨母的苦心。」
「為我好?」柳毅想笑,卻覺得心頭有點澀意。
「我……我不希望你覺得我在為難你,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你也能安心讀書。」林文娘努力說服自己沒有做錯,朱家好,柳家才會好,兩家是不可分割的,不會有人因此受到傷害。
「好,很好,真的很好,姨母的關心我收到了。」他只說收到,並未言收下,反諷的意味濃厚。
不想再面對姨母的柳毅走向烏木馬車,一腳踏上馬車腳踏。
徐展瑜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問道︰「你真要收了她?」那他妹妹怎麼辦?
柳毅回過頭,目光沉郁的看向他,冷冷的道︰「等著老天爺收她吧。」
徐展瑜被柳毅的眼神嚇了一跳,松開了手,但柳毅這一眼也讓他明白,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柳毅沒再多說什麼,向駕車的高一投去一個冷然的眼神後便徑自上了馬車。
斑一意會的下了馬車,走向載著表小姐的紅緞華蓋馬車,借著調整車馬的時機手心一翻,一道銀色閃光掠過,馬車底下的車軸發出細微的剝裂聲。
他們不想害人,但忍無可忍,這一切都是她們自作自受,若是命大,也許能拾回一命。
啟程了。
車輪轆轆作響,輾過小石子的馬車略微顛了一下,又重重的壓下,一前一後的兩輛馬車駛出城門口,向京城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平順得教人稱奇。
「公子,表小姐是不是早做了要跟我們一起上京的準備,要不然她怎能說走就走,連行李都不用收拾。」
沒錯,多顯而易見的事實,連愣頭愣腦的書童長春都看得出其中有異,何況是心智過人的柳毅。
為了更快達到目的的朱巧兒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在確定柳毅的上京日期後,她便暗中謀劃,已讓丫鬟們把她的衣服、首飾打包好放入箱籠,再把貴重物品和銀票帶在身上。
馬車是三天前就備好的,里面她還加了好幾層褥墊,以求路上的舒適,她打算晚半日出發,借口娘親不放心柳毅孤身一人,因此遣她來照看。
沒想到瞌睡遇到枕頭,她娘憂心和柳毅的姨甥關系會越來越疏遠,情急之下做了件胡涂事,竟然親手把女兒送給他,想著將他即將外溜的心留住。
娘說是為妻為妾任他決定,實則以她的再嫁之身,以及她無媒跟隨之事,妻位是怎麼也沒辦法了,為妾是板上釘釘的事,只要她一跟柳毅上京,她的下半生只能是妾。
但是她一點也不在意,她顧不得是好是壞,只覺得心情好得快飛起來,得償所願,以後看誰敢再小瞧她。
她心想著,果然是母女連心,她想什麼,娘都一清二楚,還刻意成全她,真正是她的親娘。
閉目不答的柳毅敲敲車壁,問道︰「高叔,還要多久?」
還要多久,這句話問的不是到下一個落腳處的時辰,而是……
「快了。」高一回得簡潔。
長春困惑的搔搔頭,實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拉開距離。」柳毅的嘴角往上輕揚。
「是的,公子。」喝了一聲,高一輕甩馬鞭,加快馬車前進的速度。
「真想看看泥豬打滾的樣子。」柳毅愉悅地道。
出城時,兩輛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早春的凍土尚未完全融解,路面還有點濕濘難走,朱巧兒坐的那輛馬車,車夫都不敢走快,就怕車輪子打滑,馬車翻覆,而柳毅的那輛馬車速度也不快,兩輛馬車前後相距不到半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