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霍姑娘是誰?沒听說過。
李家人都說,李益在京城是住在表親崔家,這回高中,真多謝崔家多年照顧,到京城領取派令時,還親自上崔家送了大禮。
霍小玉大受打擊之下,所有病癥一起涌上。
罷從霍家被趕出來那天,她淋了雨,病餅,後來為了生活開了小鳳居,一天又一天的喝酒,剛跟李益好上沒多久,便懷了孩子。
兩人未婚,孩子生出來就成了他私生活不檢的證據,對名聲跟仕途大有妨礙,她不想這男人前途就毀在自己的手上,于是只能喝藥。
那碗藥,要了孩子的命,也差點要了她的命。
而這樣的她對他來說,居然是不存在的。
身子早已經淘空,精神又飽受打擊,只能勉強飲些湯水,其他的什麼都吃不下,身體一日虛弱過一日。
京城的冬天大雪紛飛,四處都積著一層厚雪,有時雪雨交雜,屋里更是冰得嚇人,但她也只能捱著冷——她大部分的錢都被李益拿去疏通了,剩下的這一年也用得差不多,匣子里,只剩下幾塊碎銀子,宅子里的人還得吃飯,不可能拿去買暖炭。
比起虛弱更致命的,是她病了,高燒不斷,咳嗽甚至咳出血。
有天,家里突然有藥了,她以為借到了錢,但晚上卻發現不對,桂子不見了。
別子那孩子,是她從人牙手中要下來的,對她忠心得不得了,被大哥趕出府時那樣艱難,她都願意跟著自己,怎麼會在這時候不見?
逼問過後,浣紗低聲說,桂子自己把自己賣給人牙子,為了給小姐買藥。
霍小玉听了心里痛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自己這麼傻,把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當良人,桂子這麼傻,五兩銀子能做什麼,竟把自己賣了。
霍小玉真心想好起來,她只是病了,但不是丑了,只要把自己養好,美貌就能再回來。
女人只要美貌,狠心,就可以做成很多事情。
可是,五兩銀子真的太少太少,京城的冬天真的太冷太冷,霍小玉開始無止境的發燒,發熱,口鼻溢血,不再清醒。
然後那天到來——她死了!
死了,卻又活了。
醒來,卻回到十二歲,嫡姊推她落水那年——一樣是冬天高熱,但她睡在錦被里,身邊數人十二時辰伺候,小爐上溫著藥,屋子里很溫暖。
見她睜眼,十歲的桂子嚎叫出聲,「小姐醒了。」
小姐醒了!
是,她醒了——她知道父親再三年就會離開,知道她們母女會被趕走,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悲慘命運。
身子好後,她拚命讀書,學習琴棋書畫,一方面也注意著春獵的時間。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少方式阻止父親跟皇上出游,可是沒有用,她想讓父親在家中跌傷的小陷阱被管家發現,計劃給父親喝的蒙汗藥被嬤嬤倒掉,最後一刻,她在書房中跟爹爹實話實說,包括自己怎麼落魄而早死,只求他別去,但皇上的口諭來了。
爹爹說,命數如此,別抗命,人還是得順命而為,否則只怕避開小禍,卻招來大禍,讓她沉著氣,不要一開始就跟命斗,否則等該斗的時候會拿不出力氣,定而後動,方能避禍。
爹爹還說,讓她好好照顧母親,好好照顧自己,前生比母親早逝,太過不孝,這輩子讓她自己活得好一點,至少不能走在母親前頭。
爹爹跟她保證會小心,可是,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爹爹跟大隊人馬走失,慘遭野獸咬死,而她們母女也被趕出霍家。
不同的是,這次她知道要撐傘,別淋雨,留下病謗,就少了個本錢。
也不用求幾個哥哥,因為他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就算被趕出來,母親病重,她也得繼續讀書,繼續背詩,繼續練習琴棋書畫,因為這些,將來都會用得上。
一切都跟前生很像,但卻好上很多。
只要自己小心一點,就能避開那禍事,沒問題的,十二歲到現在,八年力氣呢,絕對可以拗過命運。
雖然心中震驚,但畢竟已經活了第二世,霍小玉很快把心情整理好,「娘,鮑姑姑,我回來了,這位是?」
「在下姓李,李益,雲州洛縣人。」
「李少爺有禮了。」
「姑娘有禮。」
霍小玉坐在鄭氏下首,見母親氣色的確是難得的好,也就先把這王八的事情放在一邊——既然已經知道結局,離遠一點就是了,倒是母親,若能早一年病愈,才是真的好事。
席間只听得鮑姑姑說,李益今年十八歲,去年在雲州通過國生考試,這次是上京考拔萃科。
她自然附和了一番。
三人既不知道她的心事,她又是活過一次的人,情緒隱藏得滴水不漏,飯桌上十分融洽。
晚飯過後,鄭氏借口累了,要回房間躺躺,鮑姑姑跟著說,自己還有話想跟她母親講,大抵還要一兩刻鐘,讓她替自己招呼李益。
霍小玉不想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含笑應允,小鳳居本來就是招呼客人用的,把他當一般客人就好。
讓桂子跟浣紗在涼亭里放了點心茶具,她親自烹茶。
前一世,她什麼都不會,無才無藝,只能賣色陪夜,賣色久了,腦子糊涂,以為自己真能找到良人,他說那些甜言蜜語時,那樣真心,心里只有她,絕對不會嫌她,她以為自己能成為第二個趙喜娘,結果……
這一世,知道總有這天,她拚命讀書,學習各種技藝,以藝侍人,終于不用再賣色,即使落魄,至少還像個人。
她的一手芼茶藝與水丹青,都不知道鎮住多少京城雅士,李益果然也看得十分專心。
「這是昭州產的牡丹茶,李少爺嘗嘗可合口味?」
李益端起奉雲杯,聞了聞氣味,輕品一口,「倒還不錯,可惜這茶葉欠佳,配不上姑娘的好技藝。」
「今年昭州雨水較多,雖然味道不若去年,卻也還是新茶中最好的一批。」
霍小玉見他喝茶的樣子,姿態文秀,神色溫文,儼然是翩翩公子——當年,自己就是被這模樣給騙了吧,才會等得那樣苦,死得那樣慘。
算算,這一世已經過了八年,這混蛋可比記憶中要早了兩個月出現,雖然告訴自己避開就好,但與昔日不同的情況,總讓人有點擔心
「我娘與鮑姑姑是多年姊妹,常有來往,卻是不曾听說過鮑姑姑有姓李的親戚,倒是冒昧請問李少爺何以來到古寺巷?」
李益聞言,笑道,「是鄭姨娘托人找我的。」
「我母親?」
「我來到京城已經兩個多月,暫住在南亭的親戚崔家,鮑十一娘一直托人傳口信,說有個鄭姓故人求見,我一來沒听過鮑十一娘,二來也不認識姓鄭的人,故一直沒理睬,直到今日下午與幾個朋友在崇敬寺賞牡丹,不知道你那鮑姑姑哪里听來風聲,居然親自到牡丹棚下等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只好隨她走一趟,心想把誤會解釋清楚,省得日後耽誤。」
李益這話全是真的,但卻不盡詳實。
他出身富貴,年少有名,以十四歲的稚齡便成了京生,是大黎朝上下百年,最年少的京生。
大黎朝的讀書科考人,大抵沒人不知道李十郎的名字。
家境富裕,未婚加之人品俊秀,才剛入京,就有兩個大學士請他到府一敘,擺明了就算他拔萃科沒能入主考的眼,官也是當定了,如此前程似錦,這「故人」自然多得不行,自從他入住南亭院子,每日都有投帖,那關系都是遠到不行的,連他從家中帶出來的精明老管家,都得想好久才想出到底是誰,有些關系甚至遠到爺爺輩留下來的姨娘的弟弟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