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沒有想過嫁入商戶?我倒是知道有個鰥夫,以前也是念過書的,考了幾次都沒能上,這才認命接了家里的當鋪,正妻病逝幾年,他都沒再娶,因為讀過書,想找個知心人,姑娘這般人品,對方肯定喜歡,填房也是正妻,家中下人不少,不需要姑娘操勞。」
「家中哪些人?」
「一個鄉下婆婆,人挺客氣,亡妻留下兩個兒子,三妾室生了一男五女,都算乖巧。」
霍小玉听了頗為動心。長輩好相處,孩子又乖巧,而且商人家,就沒這樣多規矩,社會地位低,自然對她就沒這樣挑剔了。
何況自己當年落水,身子被凍壞了,即使調養了一年多,也只是讓她在冬天時手腳不冰冷,能不能生孩子都難講,若是對方已經有孩子傳宗接代了,她這個填房便不用考慮子嗣問題,日子倒是輕松得多。
「長子多大?」
「十二歲。」
霍小玉莞爾一笑,「那我豈不是過門兩年就要張羅婚禮,過門三年成婆婆,祖孫三代不是不好,但太早了,我還想多過幾年清閑日子。」
柳大娘也忍不住笑出來,這女孩兒就算過三年,也還很年輕,這樣年輕就當婆婆,的確也不太像話,「是我不好,沒弄懂姑娘意思,我現在明白了,姑娘不求才,不求名,但求清閑,對嗎?」
「若柳大娘能替我找到良人,我不會虧待大娘的。」霍小玉看看天色漸晚,遠邊浮現點點茜紅雲朵,「桂子,去跟船家說回去了。」
別子咦的一聲,「小姐不看看月色嗎?」
「小姐我餓了,得回家吃飯。」
采香湖與古寺巷距離不算遠,馬車行不到半個時辰,便停在巷口。
主僕倆一前一後走著,到了自家院口,桂子伸手敲門,「牛婆子,是我們,開門啊。」
門很快從里頭拉開,牛婆子笑道︰「小姐回來的可正是時候。」
霍小玉提裙過檻,「怎麼,飯菜剛煮好嗎?」
「哎,飯菜算什麼,有貴客來。」
「貴客?怎麼福氣沒跟我說。」
牛婆子低聲說︰「鮑十一娘帶了個客人過來,鄭姨娘大概是心中高興,精神倒是好上許多,三人在小廳喝茶聊天呢。」
霍小玉聞言,臉上倒是出現喜色——五年前,母女二人被霍文濤掃地出門,除了桂子,浣紗這兩個傻丫頭跟了過來,就只有鮑姑姑雪中送炭了。
為了夫家面子,姐兒跟了人,與昔日姊妹是不會再聯絡的,可沒想到鄭氏病後,唯一一個來看她的,就是這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姊妹。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便送米面油鹽,若是夫家宴客,也會讓人送幾個菜過來,鮑姑姑嫁入普通商戶當姨娘,手上金銀不多,能照顧到這里,已經十分不容易。
這些年,人情冷暖,她都記得。
「等飯菜好了,直接送到小廳,我跟鮑姑姑一起吃。」
牛婆子笑著說︰「好。」
霍小玉回到房間,桂子替她解下披風,又把在湖上被吹亂的頭發重新梳過,看看鏡子,整齊不失禮,才往小廳走去。
晚春初夏的晚上還有點寒意,小廳門是合上的,才在門口,就听見鄭氏的聲音,「十一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這事如此困難,即使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辦到……」
「姊姊說什麼呢,當年要不是姊姊好心開口,我早被打死了,哪來今日這條命,那日听姊姊說了,我便發誓,無論如何要把人找到。」
「十一娘——」
「姊姊別想著過去的事情,若哭出來,李少爺要見笑了。」
「也是。」鄭氏的聲音既喜悅,又感傷,「年紀大了,容易多想,李少爺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門外的霍小玉心中一凜,李少爺?
難道——
不,不會,她記得初見是夏日時分,過幾日就是大暑,那日天氣很熱,熱到她回房間換過兩次衣服,李益當時也是借口天熱,不好趕路,所以留宿在這,而現在不過才初夏,早晚天氣都還有些微冷。
她就是為了避開那個命運,這才急著在春日找夫婿,只要她成了親,嫁了人,即是拗過了天命,那一切都不會發生。
二十五歲就香消玉殞,太冤枉了。
這一世,她想活久一點,不求長命百歲,但總不能走在母親前面……
霍小玉定了定神,不會的,姓李的人這麼多,鮑姑姑的客人,一定只是湊巧也姓李而已。
她知命運,但不破命運,讓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著原本的時間發生,所以,李益也不會意外,盛夏的時候他才會來到京城,先見了福氣,這才由福氣安排進入勝業坊的古寺巷。
別嚇自己。
「姑娘怎麼站在這里?」廚娘提著食盒,笑咪咪的一下推開小廳的門,「魚剛剛蒸好,先送過來。」
廚娘動作挺大,屋里三人一下往外看來。
背對著門口年輕男子轉過身來,眉目清朗,神情俊秀。
霍小玉只覺得一陣暈眩——李益。
居然真的是李益。
第2章(1)
她是霍小玉。
活了第二遍的霍小玉。
當年她在小鳳居賣笑,科考年,很多姑娘紛紛找到了良人,古寺巷有一半以上的小鳳居都不再做生意了,書生紛紛進了姑娘的宅子,姑娘關起大門,專心伺候照顧,希望自己能有趙喜娘的命。
她也不例外。
當然,李益出現之前,她也見了幾個人,雖然都很誠懇,很老實,但,也就是誠懇跟老實,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她甚至覺得這幾個人到京城是為了找個有錢的花姐兒養他的,她都還沒考慮呢,就頻頻問她私房有多少,可以支撐這宅子多久,讓她只覺得倒胃口。
她是想找個人互相照顧,而不是找個人將就,她是霍家的女兒,就算淪落至此,她也不想將就。
大暑前兩日,李益由一位賈大娘帶來了。
英姿颯爽,風采翩翩,舉止進退都有禮,霍小玉心中喜歡,但又怕他嫌棄自己,對方看出她心思,吟了一首詩,詩意纏綿不說,還明明白白的只求佳人有心,其余都不介意,那一日,兩人便交換了信物,男人隔天搬進了她的宅子,她跟著關上大門,不再接客。
那年,他沒考上。
他很過意不去,覺得愧對佳人有心,反倒是她不介意,認為三十歲考上都算厲害了,何況他才十八歲。
李益關門苦讀,連家中來信都由她代回,三年後,他終于高中拔萃科,隔年底,又過了書雋科。
霍小玉把積蓄都給了他,讓他去疏通吏部,把空缺先填上他的名字,一萬多兩的銀子換到很好的結果,酉州杏花府的副府之位。
二十二歲的年輕副府,絕對值得李家大宴賓客。
他帶著自己給他的二十兩盤纏先回雲州洛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所有人都說她是傻子,應該一起回去的,就算李家對她有意見,反對娶為正妻,但畢竟照顧了李益四年,疏通吏部用的又是她的私房錢,至少也會給個姨娘名分,如今放他一人先走,既然高中,她又是花姐兒,那他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她卻不信,四年歲月,兩人恩恩愛愛,他對她是真心喜歡,初識時就知道她什麼身分,怎可能到現在才嫌她。
一年過去了。
霍小玉開始請人打听,請人找他,消息很快傳回來——省親後,他回到京城,到吏部領取派令,現在正在張羅與盧家表妹的婚事,預計成親後,就帶著新婚妻子到酉州杏花府擔任副府。
李老太太跟李老爺可開心了,商人低微,就算再有錢也是粗人,沒想到家里會出個文官,真是神佛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