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柄生的學問自然比不上京官,但那京官見他年紀小,十分有趣,足足跟他說了一刻鐘的話。
李益十四歲時,通過京生考試,這意味著,他可以入京考拔萃科,拔萃科考上,即是等著朝廷派官。
李家興致勃勃開始準備,一日,下人飛奔來說,紫天寺的住持守德大師來了,在外頭呢。
紫天寺乃百年古寺,守德大師自幼出家,神台清明,修為極高,據說,連灰塵落地都能听見。
守德大師只有初一十五時會在紫天寺的大殿講解佛經,其余時間不見外人,沒想到這次大師竟然會來,李老太太連忙請他到大廳,跟兒子一起親自接待。
守德大師年紀很大了,但仍十分硬朗,雙掌一個合十,「老僧見過兩位。」
李正道跟李老太太還禮,仙人似的大師來到府中當然很高興,但又很迷惘,大師到底來做什麼?
「不知道李益少爺在哪,還請出來一見。」
原來是為了十郎來的。
李正道心想這就對了,肯定是知道自家兒子聰慧,所以想來見上一見。
孩子還沒來,但听到風聲的盧氏,幾位姨娘,少爺小姐,已經都來了——守德大師呢,听說他能听到神佛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請他給點贈言,好趨吉避凶。
只是老太太跟一家之主在上,自然沒人敢造次,不多時,李益來了。
守德大師老臉露出笑意,「李少爺。」
李益卻不像嫡母跟幾位手足一樣過去行禮,只是眯起眼楮,笑了一下,「大師讓我好等。」
左姨娘見狀,連忙過來拉了兒子,按住他的頭跟守德大師鞠躬,「大師,這孩子別扭,您別見怪。」
左姨娘就是丫頭出身的姨娘,小心翼翼養大兒子,她只知道這大師有名,偶爾給有緣人贈言,為難之時總能點出大路,若能給李益寫上兩句,將來助他度過仿徨無助的時候,好處勝過萬金。
現在滿廳只有自己兒子沒行禮,說話又莫名其妙,左姨娘心里急,直接壓頭行禮。
守德大師見狀,笑說︰「不要緊,不要緊。」
李正道憋了半日,「不知道大師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李少爺聰慧,但鋒芒太露,恐會自傷,老僧要帶他到紫天寺住四年,之後李少爺再上京求功名,方得安穩。」
李正道一口茶噴出來,「大……大師算出來的?」
大師微笑,「老僧修佛八十年,總不是白修。」
左姨娘心慌,一听兒子有危險,腦袋一片空白,當場便跟李正道跪下,「老爺,您,您讓十郎去吧,「大黎朝最年輕的拔萃生」不過是個虛名,孩子的性命要緊。」
「跪什麼,我又沒說不讓他去。」雖然說,他真的對李益的才學得意了很久,但守德大師是什麼人,總不可能跑來唬弄他們。
同時,李益也把左姨娘拉起來,「爹什麼都還沒說,別跪。」
混亂中,李梅婉突然道︰「十郎,你莫不是知道大師日會來?」
瞬間,所有人看向他,對了,他剛剛進大廳時說過一句「讓我好等」。
「是。」李益神情鎮定,一臉誠實,「小時候祖母帶我們去過紫天寺,當時守德大師就跟我說,等我過了京生,會來接我,一直以為名單下來時就要準備入寺,卻沒想到又拖了半年多。」
眾人一听,真不愧是大師,修為高深,十郎在小女圭女圭年紀,就知道他將來會通過京生考試。
「大師真是讓我好等。」李益又說了一次。
「老僧想著,李少爺跟我一去,此後即是多年不能回李家,才想多留一段天倫時間。」
「倒是我不懂大師體諒了。」李益微微一笑,「在下這便去收拾收拾,大師請稍等。」
「李少爺隨意。」
守德大師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真不愧是生肖猴官,說起謊來面不改色。
兩人哪有見過面啊。
自己會來,是因為有神仙來跟他說那生肖重輪的事情——他從去年起就開始作這夢,開頭是兩三月作一次,後來變成初一十五作一次,到最近幾乎天天作,直到今天醒來,發現自己臉上被蓋滿金印,印紋跟夢中神仙衣服上的花紋相同,這才知道,真有生肖猴官入凡,他得來接。
沒想到猴官張嘴就來,他也只能配合,連累了他八十年修為,克己了一輩子,現在居然要睜眼說瞎話,唉。
「李少爺隨我前去,是避煞,可送衣物書籍,但不能交代口信,吃食也一律不能送,算是暫時出家,塵世皆在外,亦不能談親事,四年後的拔萃科試,李少爺便從紫天寺出發。」
孩子離家,李家自然諸多不舍,好在紫天寺分量夠重,倒也沒人懷疑他這住持是拐帶小孩。
把李益接入紫天寺,布置個房間給他,隨他去。
李家給他找的書籍,一箱一箱來,他讀通了,又一箱一箱送回去,要說苦讀,倒也不是,這猴官也不知道是不是佔了天時地利,聰明得很,書籍最多讀三遍就能記熟,他又以補佛經為誘餌,讓他的兩個師弟幫他打掃房間順道洗衣服。
百年古寺,有不少珍貴殘本,珍貴到整個大黎朝只有這一本,破爛到讓他們這群和尚心痛,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去動」,不動至少還能維持原本的樣子,一動,萬一整本裂開,豈不是對不起前人辛苦搜藏。
怎麼樣也沒想到,猴官有一手補書的好手藝,開出條件,有人幫他掃房間,他一天補一頁,有人幫他洗衣服,一天補兩頁,有人幫他抬水燒熱水,一天補三頁,和尚們看過他出神入化的手藝,那真是復舊如新,再听他開出的條件,喜出望外,
不過就是些灑掃粗活,簡單得很,若那些古本能補好,還真是功德一件。
李益就在紫天寺過了四年,直到十八歲的一月,便往京城出發。
當然,他在出發前已經讓人去李家打听過了——考完試就要回去的地方,怎麼能不弄清楚呢。
盧氏生的李梅雪,李梅艷先後出嫁,田姨娘名下的李梅婉也已經成親,周姨娘名下的李參定了親,預計一年後過門,李梅娟年紀尚小,還沒婚事動靜。
李老太太三年前跌倒,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盧氏搬到長松院,所有起居親手照顧,就連擦身喂飯也都親力親為,辛苦年余,李老太太身體不但恢復,還比跌倒前氣色更好,李正道終于原諒她,女兒們都出嫁後,同意她把哥哥的女兒盧珊瑚接來李家陪伴。
盧珊瑚今年十五,相貌可愛,個性憨直,李老太太也頗喜歡。
「李少爺,這即是盧珊瑚。」打听先生不愧是打听先生,居然連畫像都弄到了,「這盧珊瑚都十五歲了還沒訂親,看來李大太太是想把她塞給你。」
這不奇怪,這個家將來肯定以他為大,盧氏控制不住他,只能想辦法讓他的正妻與她一心,否則她在這個家沒有立足之地。
可是,他干麼娶個跟嫡母一心的妻子啊,又不是腦子壞掉。
只是听聞盧氏已經重掌家權,他既然進入這時代,就得順著這時代生活,大黎朝,嫡母是很大的,庶子必須听話,否則就是不孝,人人得而誅之——就是為了躲開這一段,他才會在男子適合議親的年紀住到寺里去,只有寺廟,才能理所當然的不問世事,不問外務,十八歲直接上京,自己找妻子。
等他考上,就在京城拜個老師,請老師主婚,他找個姑娘娶。
最好能找到聰明的,找不到聰明就找老實的,總之要看得順眼,听得懂人話,至于其他也就不強求了,反正他來是為了找隊友,成親只是為了符合這時代的價值觀而已,大家都成親了,他總不能不成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