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身錦藍衣袍的老大夫正飄在阿湛的床邊,他膝蓋以下全是空的,正一臉笑意的朝梁寒玉擠眉弄眼,一副為老不尊的老頑童模樣,指著快放涼的湯藥要她別忘了喂藥。
阿湛瞧不見他,倒是敏感的感覺到右側身子有點涼,似乎有股冷風直往他身上吹。
「施恩不望報。」他聲音很冷,活似自終年積雪的山頂吹來的冷風,讓人冷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有恩不報,誰做好人。「診費加藥錢,以及我照顧了你幾日夜的辛苦,折合成銀子收你十兩就好。」她現在非常缺有重量的銀子,不嫌少,但不能不給。
「沒有別人?」
阿湛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話,偏偏梁寒玉听懂了。「當然有別人,不然以我比竹竿細的胳臂拖得動你?我的腰很脆弱,禁不起你一壓……」
「誰?」他沉聲問。
「我二哥,他到我住的地方找不到我,很擔心我出了意外,所以走我常走的小路上山找,在半山腰發現被你壓個半死的我。」他個頭看起來不大卻沉得很,沒她想得簡單。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一個腳步沒踩穩不僅僅是倒栽蔥而已,更大的危險是直接滾下山,崎嶇的山路尖石密布,不死也落得半殘。
「他口風緊不緊?」阿湛猶帶稚氣的面龐有一絲隱憂。
「比你緊。」梁家三兄弟都不是長舌公。
阿湛一听,目光冷沉。「這幾日沒人打探我的下落?」
她故作老成的把藥送到他嘴邊。「就是有也不會找到我這里,村子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他們巴不得忘了有她這個人。
非常可笑的,為了將她逼出村子,里正和幾位耆老居然同意村民的胡鬧,表明朝廷發下的米糧她不能領,過冬的賑災物資沒她的分,他們視她不祥,刻意將她排除掉,村里的祭典、紅白事全與她無關,她連熱鬧都看不了。
梁寒玉現在住的屋子和前後院子,以及半畝地是她全部資產,歸于她名下所有,若她勤快耕種,自給自足是可以的。
但是若想致富是絕無可能,村子里的人想法是餓不死她,她就該謝天謝地了,再多便是貪求了,他們不容許她得寸進尺。
「為什麼?」
她看似不在意的一笑。「因為我是鬼娃。」
「鬼娃?」什麼意思?
「我能看見鬼哦!你身邊就有一只老鬼。」梁寒玉逗趣的朝古大夫眨眨眼,吐出了小舌。
迸大夫拎著藤制藥箱,滿眼寵溺的揚唇。
不信鬼神不信邪的阿湛冷冷一瞪。「我的腳幾時能落地?」
「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三個月……」
阿湛冷眸一沉,梁寒玉也學他撇嘴。
「就算不要三個月,你至少也得躺七天,你小腿骨折了,我用木頭固定住了,之後下床走路時不能用力,最好拄著拐杖分散右腿的重量,再斷一次就好不了。」
她補充一句這些都是大夫說的,惹得旁人看不見的六旬老人做出不快的神情。
假傳大夫意思,難怪死透了的古大夫要打人,她實在太頑皮了,皮到連傷員都加以戲弄。
「我餓了,可以傳膳了。」一肚子藥,全是苦澀味道。
還傳膳咧,他當自己是皇帝啊。「我也餓了。」
梁寒玉露出等你救濟的神色,本來就窮得沒半毛錢的她為了他的傷已耗盡家中糧食,因為他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所以她也出不了門上山采野菜,坐吃山空。
「你就不能弄個粥或者弄碗湯?」看著他干什麼,難道他還能弄出食物不成?
若非他折了腿,否則他肯定上山,獵頭百來斤重的大野豬往那個面露可憐的小丫頭身上一砸。
「我缺錢。」她大大方方的開口討銀子。
阿湛的眉頭一抽,從腰間取出一小片金葉子。「用它去買食物,我不吃魚肉、羊肉,也不吃蔥。」
挑嘴。梁寒玉不以為然。「找不開耶!阿湛少爺,我們這個小村子很少用到金子,你拿銀子較實在。」梁寒玉邊說邊將金葉子往懷里塞,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打上標記了,絕無還回的可能。
他的眉頭又一抽,素白的手指在懷中模了好一會兒,模出些許碎銀。「這些夠了吧!」
「另外的十兩診金……」她很缺很缺銀子。
看了她一眼,阿湛由鼻孔一哼。「等我的傷好全了再說。」
「萬一你跑了怎麼辦?」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何況他們交情不深,一切的友好建築在他「有錢」上。
雖然就算他沒錢她也會救,但是救富家少爺和救窮人家的小孩,那種心情是不一樣的,前者讓她有不索取報酬就是傻瓜的感覺。
他沒好氣的冷眼瞪她。「還有你懷中的那片金葉子。」
梁寒玉一听,馬上裝傻。「什麼金葉子,我沒瞧見,外面的枯葉一堆,要不要我掃給你。」
「去弄飯。」從未餓過的小霸王一餓,脾氣就顯暴躁。
「知道了,別期望太高,鄉下地方的粗茶淡飯就忍著點,不要太挑剔……」她能弄什麼呢?想著家里還剩下什麼,走出屋子的梁寒玉暗暗盤算著,沒灶台高的她看看菜園里長得翠綠的青菜,在她細心的灌溉下,每一棵都長得又大又青翠,茄子、絲瓜也結出不少果實,差不多可以下鍋煮了。
前幾天逮住的那只肥兔子煎榨出半碗兔油,她忍痛的多下幾勺油,弄了小魚拌山蘇、紅燒茄子、涼拌黃瓜,熱炒莧菜和絲瓜湯,還十分肉疼的切了幾片剛腌好不久的燻兔肉,薄可透光的肉片用自制的小竹盤盛裝,對她來說絕對是豐盛的一餐。
餅去她可沒吃這麼好呢!大哥偷偷塞給她的半斤咸豬肉她就足足吃了七、八個月,每個月只允許自己切一小小片解解饞,她省了再省還是省不到八月中秋。
「你吃素?」看了一盤又一盤的綠色,小正太阿湛不意外的又皺起兩道日後鐵定英挺的濃眉。
梁寒玉非常心疼的用竹筷挾起紅燒茄子里小得不能再小的油渣子。「你沒瞧見這是肉嗎?我一年可吃不到幾口。」
「不是你炒焦的蒜?」
她一口含入嘴里,很珍惜的嚼了又嚼。「這是兔子後腿的肥油,守在灶台旁大火炸了大半個時辰才炸出這麼一小塊,你聞聞,多香呀!簡直是人間美味,無上珍饈。」
若是在現代,別說是肥豬肉了,就算一點點帶白花的雞皮,梁寒玉都會毫不猶豫的挑掉它,雖然家里欠了債,卻也還不缺那口吃的,她在飲食上從不虧待自己,也注重養生之道。
可是穿成連半點謀生能力都沒有的小蘿莉,還是個爹娘都不敢養的小可憐,她作夢都夢到啃著肥滋滋的雞腿。沒得吃才知得之不易,因此她分外珍惜每一口糧食,一點點肉渣也能補足她體內的蛋白質,不致瘦得厲害。
她也要長大呀!不補不行,即使一口油也是養分來源。
「你很窮?」他話一說出,自己也怔住。
看看屋子里的空蕩,寒酸的竹椅木凳,全是現成的竹子樹頭稍微一修整做成的,能算是貴重物品的只有陷了一角的銅壺,拿去當鋪當或許還能當個十文錢,她連被子都舊得發硬。
听到他明知故問,梁寒玉真想手叉腰仰頭大笑。「你看到我哪里有值錢的東西,敬請批評指教,你喊價,我就賣,還買一送一讓你不虛此行。」
「你爹娘不管你?」他記得她是有兄長的,她曾得意地說她有三個好哥哥。
梁寒玉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和他搶菜吃。「我剛說了我是鬼娃,是鬼的孩子,陽世的爹娘哪敢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