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下) 第7頁

可來到他面前,她的膽大心細、沉穩可靠全變成紅撲撲的臉,從來就很真。

她讓他去看她的本心,笑就笑,哭就哭但此時她這種力道的哭法實在太驚心動魄,相較之下,凜然峰上的那一回實算不得什麼。

白凜整個僵住,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也鬧起,沖著她問——

「我怎麼可能拿你換誰?!」

「你說——請、便!」恨恨加重語氣。

他閉了閉目,深吸一口氣,灼灼吐出。「在那當下,我當然說請便。」不就為了誘困玄宿,豈會真拿她交換!

而她明明知道,卻糾結在這上頭不令他好過。

天狐大人雖出身多情妖嬈的狐族,道行雖破千年之數,畢竟不了解女兒家。

許多時候,明擺的事,知道歸知道,偏偏牽扯了感情,管你姑娘家多聰慧多機敏,依舊是會兩眼如盲、跟自個兒過不去。

秋篤靜現下就陷在這般泥淖中而不自知。

她邊哭邊說︰「你死都要拖住玄宿一起,對自己說棄就棄,你說我倆已是夫妻,又何曾顧及到我的感受嗚你要紅繯,非她不可,你始終想跟她在一塊兒,我不是不知但你不能這樣過河拆橋,橋也是會難過的啊」

「我什麼時候過河拆橋?你說話要憑良心!」

他一個頭兩個大,折騰得俊臉都扭曲了。

想到她丟下他獨自踏上回家的路,可憐又可恨,不禁道——

「你不想留在赤岩巨壁那兒等我,不想我去尋紅繯,直說便是。你說了,我不可能不听,但你不說,我怎知曉?」

「我沒有不要你去!」秋篤靜語氣陡地激切,用力搖頭,用力反駁。「你要尋紅繯就去,我提得起、放得下,絕不阻攔。你愛去便去,我何時攔過你?我沒有。我沒有、沒有、沒有——」哭音小小泄出,她用力忍,忍到臉都透紅微紫。

「睜眼說瞎話,你明明等等!」一抹想法如白光掠過黑壓壓的天際。白凜雙眉凜然,目珠暗顫。

「你該不會以為以為我對紅繯」他頓時醒悟——

「你、你真以為我瞧上那只該死的小赤狐是不?!」

他幡然醒悟後的怒火在看到秋篤靜寂寥隱忍的委屈神態時,驟然間燒得更熾、更烈,幾成沖天雄焰,較狐火還猛三分。

「秋篤靜,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

實在忍不住,他引頸咆哮,聲震遍野,漠上的風頓時亂了流向,掃得小綠洲的棗樹、胡楊沙沙顫響。

「最好我有那麼蠢、那麼沒腦,才會瞧上一頭居心叵測、無時無刻不在裝乖算計,還將我的大敵視作唯一主子的地狐!我是好咬的果子嗎?她敢給我下套子,我還不能找她了?堂堂九尾雪天狐能讓一只不成氣候的地狐侮辱了去?當然不能夠!」他罵聲連連,恨到不行似——

「你給我等著,等好!我把紅繯帶來你面前,看你還跟不跟我鬧?」

「我不要!」秋篤靜豁出去般泣嚷。一听他要找紅繯來,原就翻騰的心緒更癲狂。「我不要見她,也也不要見到你!」攏在五指中的東西很順手砸過去,正中白凜胸央,是天狐珍貴的千年內丹。

「你混、蛋——靜兒?!」

眼前發黑,氣到發抖,無奈他後頭尚有一長串的狠罵不及祭出,因被他罵混蛋的姑娘竟驟然消失眼前!

在靈能被逼至極限,成功代他召出狐火後,她再次令他刮目相看——無內丹護守,她竟也能驅動血氣,落地使出一記虛空挪移!

他是否將她教得太好?雙修得太滋潤?

啵!

掌心上是緩緩舞躍的金珠子,白凜惱著、恨著、瞪著,左胸突然震出那一聲。

依稀听過那樣的聲響,感受過胸內掀起的悸動。

像許久前,當她僅是個法規八年華的姑娘,他因與她交融血氣,在某個夜里曾感應到她心上喜悅,為了那一記彷佛花開的聲音,他為她善心大發,拾回一頭奄奄一息的小赤狐。

當他再次听到花開聲音,是她告白後離去,他懵懂迷惑在松林間獨思那一次,他滿腦子是她,嘴里、心里皆是古怪甘甜,尚不及深想,已被赤狐乘虛而入,虛元重創,盡碎在那一役中。

然後他忘記那聲音,直到現下,他想著她哭得好慘的臉,想她委屈又倔強的淚眸,想她對他的誤解,是發醋了呢

啦——啦——啦——

那朵種在他心田最最角落的花,所有狐族男女們都不知開過幾百、幾千回的花,他這個千歲以上的「老狐男」終于趕上一回,不再一瓣一瓣慢慢地、懵懂地撐開,而是一口氣將含苞待放的香瓣全都錠放。

他的鐵樹情花,開得燦爛輝煌。

向西約莫一個時辰的腳程距離,秋篤靜虛空現身在夜月下。

跌坐在沙地里,她愣住好半晌,淚都忘記掉了。

她看到三棵以怪異姿態交纏橫倒的胡楊枯木,認出這所在是她白日在抵達綠洲前,曾下馬解手、並稍作休息之處。

她又怔住,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真是挪移了。

嚷著不見那少女,不要見到他意念在激切間驅動,她沒本事做長距離的挪移,結果把自己帶回白日走過的路途上。

這都成什麼樣兒?貨真價實的凡人一名,半巫半仙體,入了千年天狐的血氣,以肉身涵養金丹,又與天狐雙修共享她都成什麼模樣了?

訝然、自嘲、苦笑。彷佛也只能這樣。

狂鬧的心在漠上寒夜里漸漸穩落,月光很好,照拂她一身清輝。

這時寧定下來,她喉兒仍輕輕哽咽,斷斷續續抽氣。

回想適才哭著鬧著,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娃兒似,她都想重重敲自個兒腦袋瓜幾記。都這麼大歲數,過了年就二十有三,鬧騰起來依舊沒分寸。

大哭過後,胸中像輕了些,身子不知因何倒覺沉重。

她有些力氣耗盡的感覺,想著,就窩在枯木形成的避風處過一夜吧。

她不覺現下的她還有能耐再做一次虛空挪移,剛才根本誤打誤撞,真要她做,都不知該從何處提氣。

靠在最粗的那段胡楊枯木上,她用掌根胡亂揉過眸眶,忽而動作一頓,她望著手心,終于想起她情急憤然時將何物砸出去

真糟有些悔了啊。

後悔不該用那麼粗魯的手法歸還內丹。

但內丹是該物歸原主的,應該那麼做才對。

他雲淡風輕笑諾,說是拿千年內丹聘她,到底不能明白「夫妻」二字的涵義,那顆收著他的命的金珠,她是不敢要,也要不起了。

再有,還道什麼提得起、放得下?她真真高看了自己。

他一說要帶紅繯過來,她就疼到頂不住,還逃跑了,當真出息。

只是他像惱恨至極,氣急敗壞罵了許多,瞪著她直念他對赤狐少女,並非她以為的那樣嗎?但,他確實很在意、很在意,執念不斷,不是嗎?

她哭累了,腦子不好使,睡意終于來訪。

先睡會兒吧,醒來還得趕路回去,馬匹和劍器都留在小綠洲那兒,總得去取。

也許他會留在那里,明兒個若見著唉,她會努力不哭,也不逃。

醒來,天光竟已大亮,她被日陽熱力曬醒。

眼皮特別沉重,得靠自個兒意志撐持才能清醒。

身子亦沉,才使了不過一刻鐘的輕功,就覺體內氣滯,雙腿綁了重錨似。

費力往小綠洲趕回,她渴到整張臉都埋入水里,咕嚕咕嚕大喝過後,伏在泉池畔邊像睡著了,實也無力去想白凜去哪兒?還在不在?

馬匹和行囊都在原處,她精神稍覺恢復後,起身裝滿兩只羊皮囊的清水,提劍上馬,再次啟程往東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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