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琉芳,由你起頭。」
「主子要奴婢說什麼?」她苦了臉,看也不敢多看主子一眼。
阿觀很不喜歡當太後娘娘,可她們這些人的模樣,她不當一回太後,還真的逼不出半句真話。
「你之前對我說︰「主子,你別擔心燒窯的問題,不貴的,反正你捏出來的玩意兒又不賣,純粹是打發時間,我便找來族里的遠親叔叔,他們手藝比不上王府里那兩位,卻也差不到哪里去,最好的是啊,他們便宜。」對吧?」
琉芳緊抿雙唇,兩手在身邊攥得死緊,一張臉慘白得緊。
天!主子怎麼把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全給記起來?主子不老愛說「難得糊涂」嗎,怎該糊涂的時候又不肯多糊涂幾分?
曉初悄悄偷眼看向月季,月季輕嘆,看來把謊言全記錄成冊還不夠,還得先眾人沙盤推演,才能讓謊話出籠。
說這件事的時候月季不在,琉芳便自作主張說了那段,事後覺得不妥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掩蓋,只好事後彌補,不讓主子踏進後院半步,誰曉得,紙包不住火,謊話越滾越大。
怎麼辦?她也沒法子,可這事不圓起來,日後的麻煩可大了。
輕嘆,月季上前一步,低聲說道︰「主子,您別怪琉芳,不全是她的錯,謊話是咱們一起商量出來的。」
「那麼真相呢?」
「真相是,曉初和曉陽送新繡好的帕子到鋪子里去賣,卻在半路上遇著這兩位師傅,便多聊了兩句,才曉得主子離開王府後,他們就被那邊打發出去,因為一直沒找到雇主,心里頭正煩惱呢,曉初便留下住處,讓他們隔幾天來莊園問問情形。
「曉初她們回來後,立即找到我和琉芳商量,我們正想著在莊園里蓋個新窯,讓主子燒點好玩的物件,于是一拍即合,兩位師傅找上門後,我們便將人給留下。
「可主子不喜歡提及王府里的大小事,為讓主子心安,也為了讓師傅們留下來,只好讓琉芳撒點謊。還望主子饒咱們這一回,下次不敢了。」
阿觀無奈嘆氣,月季這個謊言並不高明,兩位師傅的手藝比起茶壺工廠里的燒窯師傅不知高明幾倍,齊穆笙那個奸商豈會把這等人才給打發出去?
「陳師傅、王師傅,你們怎麼說?」
「月季姑娘說的是真的,再無半點隱瞞,起初姑娘們也猶豫著,要不要聘咱們,說怕是主子不待見,可又心憐咱們要養家活口,看在過去相處的情分上,才冒著讓主子生氣的險,收留我們。」陳師傅扎扎實實的話把月季的謊言補得密不透風。
阿觀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她應該分別審問,不應該把人給兜在一塊兒,若他們存心騙自己,這不是給他們串供的最佳良機?自己畢竟太女敕,耍心機這等高智力行為,她始終學不來。
「陳師傅、王師傅,听月季說,你們現在領的月銀不及過去的一半,難道沒有更好的地方聘你們過去?這點銀子真夠你們養家活口?」
「主子說得是,確實是緊了些,可咱們過去跟主子做了段時間,知道主子是個寬厚人,從不苛待下人,說實話,咱們是存了小心思,想著就算月銀不多,若主子能賞賜咱們一、兩把壺,那可是咱們掙好幾年都掙不來的。」
這些話讓阿觀挑不出半點錯處,加上她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性子,明知道他們聯手欺騙,可話都說到這上頭了,她還能怎樣?
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讓人人都揣著恐懼、小心翼翼行事?搖頭,她們不自在,她能自在到哪里?
「既然兩位師傅這樣講,我也不多說什麼,不過我做的東西是不外流的,你們也別打這份心思,月季,兩位師傅的月銀就照過去那樣給,別苛待了人。」
「謝謝主子。」
兩位師傅喜出望外,沒想到事情這般輕輕放下,松口氣,他們正擔心著呢,萬一被王妃給趕出去,「那邊」要怎麼交代才行。
阿觀問完話,師傅退下去,他們過關了四婢可沒有,阿觀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來轉去,像搜尋她們身上有無跳蚤似的,半晌,才似笑非笑開口說︰「我也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需要什麼就有什麼送上門。」
「主子怎地這樣說?」曉陽喉嚨口緊了緊。
「不是嗎,我想畫圖,顏料鋪子里就恰恰有畫師訂下卻不取的好貨,我想看書,便有人被抄了家,雜書一箱箱往莊園里送,要燒窯,曉陽、曉初上個街,就會遇上陳師傅、王師傅,那皮裘……
「我沒深問,若是深問下去,怕又是一番故事,我不知道你們企圖隱瞞我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人吶,往往說一個謊便得用更多的謊話去圓,謊話像滾雪球,只會越滾越大,到最後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你們最近挺喜歡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說實話,我很樂意听。」
曉陽、曉初和琉芳相看著彼此,唯有月季低頭不語,咬著牙硬抗。阿觀見狀,眉頭皺了起來。
屋子里悶得很,誰都不敢挪移腳步,下去「商量商量」。
這時,綠苡和紅霓喳喳呼呼地從外頭跑進來,滿臉春風笑意,半點兒也沒發覺屋里氣氛不對勁。
英姨也在她們身後進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阿觀面前。
阿觀心里堵著呢,可是見到英姨的笑臉,啥氣也沒了,她接過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紅霓也不等阿觀把湯喝完,急急說道︰「主子,你看咱們得了什麼?」
「什麼?」
「安胎藥,是宮里太醫開的方子呢。」
「你們怎麼會有宮里開的方子?」阿觀蹙眉問。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嗎?雖然開了春,可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買,咱們便尋到王二順子家,硬是搶了他一籮筐呢。」紅霓樂呼呼說道。
「你這人,說話沒前沒後的,讓主子怎麼听得懂啊。」綠苡瞪紅霓一眼,轉頭對阿觀說︰「主子,那個王二順子的妹妹璧月也進宮當宮女,服侍的是溫嬪娘娘,溫嬪娘娘特別喜歡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里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讓哥哥用瓦盆在屋里種菜。
「王二順子在屋里燒上炭,沒想到那菜竟也長得好,皇帝幾次到溫嬪屋子里見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歡去了,溫嬪高興得很,賞賜頗豐,王二順子便在屋後蓋起一排屋子,等著每到冬天就種菜。
「王二順子越種越順手,以後每到冬日就專賣蔬菜。我們和璧月頗有交情,在宮里彼此照顧提攜,有一回璧月犯錯,溫嬪要打死她,還是咱們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讓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紅霓接下話。
「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們去向王二順子買青菜,他斷無不買的理兒。而且不只要賣,還得便宜賣,若不是咱們姐妹,璧月哪有出頭日子?王二順子想賺這個獨門生意更是沒門兒。」
綠苡興匆匆地說︰「今兒個月季姐姐給咱們五兩銀子,我們便往王二順子家去,發現璧月也在,她說溫嬪懷了孩子,听說濟仁堂的藥好,便請太醫開方子,讓璧月去濟仁堂抓藥。
「我們想,主子也懷了女圭女圭,若能吃上幾帖太醫開的安胎藥豈不更好,于是咱們就和璧月去了趟濟仁堂,把買菜剩下的銀子全買了藥,濟仁堂的大夫說,這藥方子開得真好呢。」
綠苡嘴巴說著,手也沒停過,把藥往阿觀跟前遞去。
琉芳擋在前頭,說︰「藥可不能胡亂吃的,總要合了主子的體質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爺在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