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也是在他離去後,她方曉得自己愛上他,愛得無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里,他說會趕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這次,她終于給他回了信,信中說︰這個莊園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然後,他的下一封信里寫著——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滿愛的地方,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看見信時,她笑了,歪著頭笑得花枝亂顫,英姨和月季進門,看見她把信壓在胸口,笑得滿臉蜜糖。
兩人互視一眼,淺淺笑開,把門關上,不打擾她的幻想。
第六十二章遵守諾言(2)
可接了這封信之後,他再沒有來信了,阿觀是驚弓之鳥,每次發生與預期不符的事情時,她就知道有變數。
就像他說要進宮接她,卻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樓里,卻不肯出現;就像他會回亭子來接她,可她卻在御書房見到他的臉……
所以,有變數了對不?這次是什麼,另一個讓他難以面對自己的何宛心?
她開始恐慌,雜亂的念頭在腦中回響,嗡嗡的,震得她的耳膜听不見,直到姜柏謹出現。
他抓起她的手說︰「阿觀,穆韌那家伙不要命,他把自己當鋼鐵人操,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陪你生孩子,本來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到不行了,現在又是這樣,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須趕過去,你這里我讓英娘看顧著,皇上那邊會送太醫和幾個宮里嬤嬤過來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一定會讓你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
姜柏謹丟下一大串話後就走了,可她怎麼能不擔心,齊穆韌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些日子的,她渾渾噩噩,腦中的一切被壓成漿糊,每個人都來寬慰她,人人都叫她別傷心難過、別擔憂。
然後她明白了齊穆韌為什麼會討厭說這種話,因為真的又不是說不擔心就可以不擔心,傷心難過又不是計程車,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過氣,一顆心在心底不停暴動造反,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楮就看見他躺在泥濘中,身子僵硬、肌膚慘白,身下一灘灘怵目驚心的鮮血。
她的恐懼全看在眾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她一天連問十幾次今天是初幾?齊穆韌有沒有信送來?
問了再問,好像每問過一回,日子就往前滑過一天,十天過去、二十天過去、三十天過去……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連聲音都少了情緒。
皇上來了,是微服私訪。
她在眾人的鼓吹下,試著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楮何其銳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你要相信穆韌,他的底子好,宮里太醫已經趕過去,你靜待消息吧。」
除了靜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觀苦笑著,答不出半句話。
「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後很掛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仿佛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扎。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嘆息問︰「為什麼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為什麼的,因為她犯賤啊,她是諂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為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過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實度是零。
這啊就是現代人,明知道追求時尚會害苦多少貧窮國家的百姓,卻還是抵抗不了百貨公司的周年慶上幗島的事情再再提醒著人們注意能源安全,可為經濟發展,為了白花花的鈔票,核能發電沒有人可以舍棄;知道溫室效應會禍害萬民,可誰願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里,忍受著不開冷氣?
可悲的現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觀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底的大悲劇。
她在深深嘆息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沒喊叫,可是痛得彎下腰,英姨見了急得湊到她身旁,張口大喊月季。
阿觀的婢女本就是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再加上綠苡、紅霓和賽燕這幾個生力軍,戰斗力更是等比成長。
埋灶煮飯的,燒水淨身的,溫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喂她吃東西,一面喂一面說︰「這是第一胎,還得痛上好一陣子,你別心急,要多吃點東西,待生產時才有力氣。」
阿觀點頭,她知道這里沒有剖月復產,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條腿踩進棺材,她誰都不能倚靠,只能憑藉自己。
她吃飯、喝雞湯,只要陣痛停下來,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沒見過比她還要堅強的產婦,看著看著忍不住心頭發酸。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那個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沒學過拉梅茲呼吸法,但護理課多少上過。
她吸氣、呼氣,她一面忍住淚水一面告訴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宮廷嬤嬤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聲大哭。
「英姨,我說謊、我說謊了呀,我害怕極了、害怕死了、害怕……」
「乖,英姨知道,沒關系,我會在這里一直陪你。」
「齊穆韌又騙我一次,他說會在我生孩子之前會趕回來的。」她無理取鬧,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還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難過。」
「他當然要難過,怎麼可以每次難過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張揚委屈。
英姨嘆氣,怎會只有她?她沒見到穆韌誤以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麼過的,沒看到他是怎樣折騰、處罰自己,那孩子啊,總是心中苦,嘴巴上卻不肯吐露半分。
阿觀無理取鬧起來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論會嚇到這群古代女人,她想說的話有好幾大篇。
她想說︰夭壽鬼,為什麼男人只要負責輕松播種,接下來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來負責?
也許有人要反對,誰說播種很輕松?可播種的確不難啊,鳥猴象獸吃了果子,一緊就能播種,就像男人,不也是「一緊」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沒有比較身強體健,為什麼要負責最艱辛嚴苛的任務?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可她有說要接大任嗎?她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只想平平安安當個田僑仔,不行嗎?
她滿腦子氣恨,最氣最恨的是那個男人,把天下萬民看得比她重要,話說得好听,什麼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寧願離家千里去接受那個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里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臉上汗水擦過一遍又一遍,陣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寧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會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