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勤點頭,帶著他往前走去,「就在前面。」
他看不到前面有任何建築物,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踩在堅實的水泥地上,前方灌木叢後面,有個小山丘,它本來有扇門,但已經被打開了,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像是一張巨大的黑嘴。
他听見屠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像很近,又似乎很遠。
「當年軍方封閉了礦坑,另作他用,他們炸掉了礦坑入口,讓人以為這里完全廢棄,但實際上仍持續在使用,一開始是拿來儲存醫藥用品和種子,後來被當成實驗的場所……納粹戰敗後,這里一度廢棄了幾十年,直到另一批人進駐,然後再次被廢棄……」
一些畫面閃過,數字,臉孔。
「你不一定要進去。」
他猛地回神,才發現他停下了腳步,屠勤站在他斜前方,回頭看著他。
然後,那男人告訴他︰「前幾天,我們發現了一位游戲的幸存者,她提供了一些線索。」
他看著那個男人,指出重點︰「如果那位幸存者提供的線索足以找到莫光,你和莫磊、尼克,不會還留在這里,你們需要我。」
他們還在這里,表示他們依然需要他進去,他很訝異這個男人會告訴他這件事,他知道他們想盡快找到莫光,他若能厘清在這里發生的事,找回他失去的記憶,對事情會更有幫助。
屠勤凝視著他,沒有否認,只提出和娜娜相同的建議︰「我們可以將畫面拍攝回去,在實驗室里現場重建,沖擊不會那麼大。」
「效果沒有那麼好。」他吸了口氣,握緊了拳,啞聲道︰「我需要進去,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說著,他舉步繼續往前走,朝已經等在門口的莫磊、阿南和娜娜走去。
屠勤在他經過身邊時,大步跟上,突然開口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戴手套嗎?!」
斑毅一愣,這才發現那男人兩手都戴著手套。
他的表情,讓屠勤得到了答案。
屠勤看著他,說︰「人的意志會在物體上留下殘念,只要觸模,我能看見物體上殘留的影像或意念,有時候,那念頭太強烈,不經觸踫,我也能察覺。我當年就是這樣找到你的。」
他愣住,沒想到會听到這個。
然後,這次,換屠勤停下了腳步,他看見那男人看著前方那個黑色的洞穴,下顎緊繃起來,眼底浮現嚇人的凶狠。
「所以,你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事?」他震驚的跟著停下腳步,問。
屠勤遺憾的搖頭,「這里面的事情,我看不清楚,我試過了,太多強烈的情緒了,人類會習慣保護自己,我也是,所以我戴著手套。」
看著他,那男人扯了下嘴角,說︰「我的手套,是我老婆親手做的。戴著這雙手套,就像她握著我的手,所以我才有辦法走進去。」
直至此刻,他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他等一個晚上。
這男人試圖要幫他找出真相,高毅啞口無言,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眼底的疲憊,他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吐出一句。
「我很抱歉。」
「該說抱歉的不是你。」屠勤看著他,再說了一次,「你可以不用進去。」
「你也可以。」高毅深吸口氣,道︰「但你進去了。」
是的,他進去了,但感覺像是走進一坨濃稠、恐怖又黑暗的瀝青之中,他並不是完全沒有看見、听見發生的事,只是那些恐懼、尖叫、鮮血層層疊在一起,他無法清楚分辨,他比旁人更容易受影響,若不是有靜荷的手套,他不認為他有辦法走出來。
屠勤看著那男人深黑的眼、緊繃的下顎,忽然間,知道他其實多少曉得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見他心意已決,屠勤沒再多說,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
「進去之後,握著娜娜的手,不要放開。」
斑毅聞言,看著等在前方的女人,心口一緊,低聲道︰「如果我失去控制——」
「阿南帶著麻醉槍。」
男人說得很小聲,嘴皮子幾乎沒有掀動,他猜他們沒讓娜娜知道這件事。
他點點頭,深呼吸,大步向前。
當他來到那甬道黑暗的入口時,發現里面其實隱約有著燈光。
「我們修復了里面的發電機,但這甬道很長,很多地方的燈都壞掉了。」
莫磊說著,給了他一支手電筒,還有一只黑色的耳塞。
「我相信你知道這怎麼用。」
他知道,這是無線耳機,有通訊功能,會發出訊號,他協助屠震改良過。他戴上耳機。
莫磊告訴他︰「我會在你前面,娜娜和你一起,阿南會在你後面,屠勤會留在這里,確保出口安全。」
他再點頭。
娜娜握住他的手,看著他。「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隨時可以出來。」
這些人將一切都考慮到了,他就算曾有疑慮,也在她握住他的手時,全數抹去。
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會陪著他一起。
于是,他再次舉步,走進那張曾經吞沒他的黑暗大嘴里。
甬道里十分陰暗,彌漫著陳舊的氣味。
一開始的甬道是個往下的緩坡,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盞燈,多數的燈都已經壞了,但他們有手電筒。
這地方是水泥做的,牆面被黯淡的灰藍與灰白色的水泥從中間上下分開,下面是淺灰藍,上面是灰白色,也許它們本來是藍色與白色,但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開始斑駁剝落,被染上了灰色。
這里和他記憶中不太一樣,比較干淨,走道比較寬敞,但他還是有種想轉身往後飛奔出去的沖動,他控制著自己,強迫自己跟在莫磊的身後。
「前面有幾間房,你若是有印象的,就和我們說一聲。」
莫磊的聲音同時在耳邊和甬道中響起,然後回蕩著。
他點頭,應聲。「好。」
很快的,他看到前面那男人所說的房間,那些房間的門是木造的,還有玻璃窗,前兩間里面有幾張桌椅,還有殘留的電線和十幾台積了灰塵的螢幕、主機。
「你們查看過了嗎?」他啞聲問。
莫磊點頭,道︰「硬碟被拆走了。」
接下來幾個房間,大部分是辦公室,然後是臥室,里面有桌、椅、床,桌上有台燈,牆邊甚至還有衣櫃。另外一間則是放了四張上下鋪的床,總共八個床位,八個衣櫃。
苞著後面是一間盥洗室,這間房里有著突兀的豎立在中間的蓄水池,里面貼著老舊骯髒沾滿水垢的白色瓷磚,上頭還有一個生銹的水龍頭,旁邊牆上則有十幾個被固定在牆上的蓮蓬頭。
盥洗室里沒有隔間,連擋水的塑膠布簾都沒有。
他沒有停下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洗過澡,他一路走過那些完全沒有印象的房間,直到來到一間,有著洗手台、料理台,還有一台生銹的冰箱的房間。
他很快辨識出這里是廚房,咖啡壺和茶杯堆放在流理台上,幾袋未拆的面粉堆在地上,所有的東西都積滿了灰塵,但吸引他視線的是那堆在角落的塑膠盤。
有那麼一秒,他無法呼吸,只是用手電筒照著那堆盤子。「你有印象嗎?」見他停了下來,娜娜問。
「面糊。」他說。在這之前,他不自己在當時有吃過柬西,但食物的畫面在這時跳了出來。「我用過這些盤子,吃冷掉的面糊。」
一天一次,只有一盤。
他能看見自己狼吞虎咽的吃著那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將它舌忝得一干二淨,像餓了三天的狗。
他拉回神志,告訴她,「但我不記得到過這里。」
所以,他們繼續往下走。
走廊突然到了盡頭,一個更加深黑的洞擋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