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靠近,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個密閉艙門,上面有著像方向盤一樣的旋轉盤,只是那門已經被打開了。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變得急促起來,心跳加快,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但她握緊了他的手,讓他稍微鎮定了下來,然後發現他們全都和他一起停了下來,停在那扇艙門面前。
「你還可以嗎?」莫磊問。
「可以。」他深吸口氣,點點頭。
莫磊繼續往前走,他和娜娜、阿南一起跟上。
艙門後是更加老舊狹窄的通道,雖然仍是水泥建物,但燈的間隔更遠,在天花板上的管線更老舊,牆上與地上的水泥更粗糙,有些地方的牆面滲出了水,空氣變得更差。
潮濕、腐敗的空氣,夾雜著鐵銹味。
然後地上突然出現大片深棕色的殘跡,莫磊停在那里,因為那邊出現了岔路,他的心跳變得更快,不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卻仍逼著自己踩上去,逼著自己往前走,卻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深濃腥臭的血沼澤之中。
燈光在頭上閃爍,他听見莫磊說。
「接下來的甬道比較復雜,左右兩邊都有房間,左邊那里通往——」
「舊礦坑。」他啞聲張嘴開口,「右邊是實驗室。」
莫磊一怔,看著他,停了下來。
片段的畫面在他腦海里閃動,他轉過身朝向右邊那條路,強迫自己走過去。
那里有一間實驗室,雖然大部分的儀器都被拿走了,但房間里仍殘留一些東西,一塊白板掛在牆上,上面被人用藍筆寫了方程式,但被人擦去了大半,牆邊的文件櫃里空無一物,但桌上仍有一些便宜的器材。
他記得這里,他能看見它原來的模樣。
幾台電腦螢幕架設在桌上,穿著白袍的男人與女人們操作器,他們看起來很模糊。
他知道自己當時被打了藥,被人拖著走過這段路,到了前面甬道的盡頭。那里有著另一扇艙門,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那里變得更窄小,只能讓一人通過,他繼續往前走。
一扇又一扇厚實的鐵門出現在甬道兩旁,藍色的漆,上面噴著紅色的號碼,他沒有停下來查看那些房間,心跳大聲的在耳內鼓動,他一路往前走,然後忍不住奔跑了起來,直到最後面那間,才停了下來,瞪著眼前的門喘氣。
和其他扇鐵門不同,它是關上的。
那扇門上,用噴漆噴著一個橫躺的數字8。
莫比烏斯帶。
他丟下手電筒,上前伸手抓住那在門上的轉盤,試圖打開它,但它生銹了,卡著,不肯動。
他不肯放棄,全身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賁張,但那轉盤動也不動,憤怒與恐懼攫抓住了他,世界扭曲了起來,有那麼一秒,他感覺自己又被困住,差點抓著轉盤搖晃、唯哮。
然後它開始松動。
他更加用力,咬牙低吼,一雙手出現在他手邊,然後又一雙手,跟著是握著一根長棍的雙手。
是娜娜,還有莫磊,和阿南。
下一秒,它整個松了,開始轉動。
他旋轉著它,將它轉開,然後把那沉重的鐵門拉開。
它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帶來更教他呼吸緊迫的記憶片段,他沒有辦法呼吸,卻仍無法控制的走進那扇門。
門里很干燥,和外面的甬道不一樣。
他站在半黑的小房間里喘氣,豆大的冷汗遍布全身,想逃跑退出去的沖動充塞全身上下,混亂的畫面在腦海里閃動。
這里沒有燈,但外面的光線從門口透了進來,照著狹小的房間。
這房里沒有東西,空無一物,牆是白色的,但所有的牆面都被人拿黑筆寫滿。那些算式是不同的人寫的,本來被寫了三面牆,還有一面只寫了三分之一,他記得原來還有大部分的空白,但它已經被寫滿。
啪。
他能听見那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匆匆轉身。
一滴血,墜落血泊,濺起。
地上,有一灘深褐色的痕跡,它面積很大,但很不規則。
那是血,他知道。
他看著那灘干掉的血,看見它們再次變得濃稠,深紅。
啪。
血珠墜落血泊,發出幾不可聞,但在他耳中異常鮮明的聲響。
忽然間,他看見一雙蒼白赤果的腳懸在半空,他抬眼,看見一把匕首被插在男人的大腿上,他顫抖著,驚恐的再將視線往上拉,看見那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男人的眼鏡已經碎裂,他的雙手被手銬銬著,往上掛吊了起來,呈現半昏迷狀態,連說話的力氣都已失去。
把它寫完。
他驚慌的轉頭,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
我們知道你曉得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他听見自己驚慌的聲音。
那只是個想法,需要時間——
但男人只是遞給了他一支筆,冷酷的說。
寫出來,解決它,我就讓你替他止血,或者你也可以在這里看著他失血至死——
娜娜和莫磊、阿南拿著手電筒,跟在他身後進門。
她看見他盯著那面牆,然後是地上干掉的血跡,跟著是頭上那根從天花板上伸出來的鐵鉤。
他站在那里,額冒青筋的喘著氣,雙瞳失去了焦距,下一秒,他抱著頭,跪了下來,跪在那干涸已久的血跡中,痛苦的前後搖晃著,發出可怕又嚇人的嚎叫。
「啊——啊——啊——」
那椎心裂肺的叫喊,回蕩一室,淒厲得像是從地獄傳來的聲音,她欲上前,但阿磊一個箭步擋住了她。
「別過去!」
「讓開!」
娜娜伸手給了他一拳,阿磊側身,但抓住了她的手,幾乎在同時,她看見在她右手邊的阿南手中多了一把槍,麻醉槍。
她見狀,火從心起,想也沒想,反手抓住阿磊的手,借力使力,一個旋身抬腳踢掉阿南手上那把槍,然後藉著旋轉的力道,在雙腳落地後,一個過肩摔,將阿磊摔倒在地。
她沒有停留,迅速轉身,瞪著試圖撿槍的阿南,大吼。「你敢!你給我站在那里!站住!」
那男人識相的停下腳步,舉起雙手,不再嘗試撿槍,只無奈的用雙手遮住了自己的耳朵阻擋那回蕩一室的可怕嘶喊。
知道這家伙放棄了,她不再理他,迅速上前,來到高毅身邊。
他痛苦的叫聲,在牆與牆之間反射著,幾乎要撕碎了她的心,她跪在他身前,抓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高毅!斑毅!听我說,已經過去了!」她看著他失去焦距的眼,大聲且堅定的要求︰「看著我!听我說!都過去了,到我身邊來,和我在一起,過來和我在一起!」
她的聲音蓋不過他可怕的嘶喊,就像一葉扁舟試圖在夏日風暴中于大海里航行,卻完全被傾覆淹沒。
莫磊翻身爬站了起來,看見阿南不著痕跡的朝麻醉槍挪移了一步,兩人都不認為他能听得到她的聲音,不覺得這男人會因此拉回神志,鎮定下來。
但下一秒,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失控跪在干涸血泊中崩潰的家伙,安靜了下來,不再發出那種仿佛五髒俱焚的慘叫,寂靜的石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他仍在搖晃、顫抖,依然抱著頭,全身肌肉繃緊賁張,但他不再吶喊。
這一下,讓阿南和莫磊都愣住,兩人對看一眼,雙雙停下動作,決定不要干擾她。
「博士,看著我,」娜娜降低了音量,不再緊緊捧抓著他的臉,只輕撫著他猙獰的臉龐,撫著他狂奔的心,冷靜的說︰「看著我。」
他痛苦的喘著氣,雙唇顫抖著,但仍應她的要求,抬起了滿布血絲的眼。
他的眼白,因為充血而赤紅,看起來異常恐怖,宛如被生生拖進了地獄里。「沒事了,都過去了。」她心痛的撫著他的臉,柔聲安撫著︰「看,你和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