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曾想要依賴人的富貴,在丟失她視如生命的東西時,第一個躍入她心里的,是那個愛欺負她的少爺。
她低著頭,急匆匆要去找人,不料才走沒多久,就讓人一把推開,力氣之大叫她往後退了好幾步,加上不久前下了場雨,路面濕滑,她身子沒穩住,人就跌倒在地。
一道明顯不屑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
「哎喲!這是哪個院落的丫鬟,橫沖直撞的沒個規矩,要是撞到我家小姐,妳十顆腦袋也不夠賠。」長相清秀的橘衣少女再次打量富貴一會,確定她所見過的歐陽家主子里沒有這個人之後,下巴又揚高了些。
訓了一頓還不夠,假裝要摘花給她家小姐又故意踩了人家一腳,頓時那本來女敕白的手背多了個腳印,紅紅腫腫地微沁些血絲。富貴撫著手背,實在很疼,眼眶不禁紅了,抬頭看著眼前的三個人,除了冷眼看她、沒打算幫忙的少夫人嚴雪柳之外,另一名白色衣裳的姑娘跟這橘衣姑娘,她都沒見過。
「哭什麼哭,妳還有臉哭,我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軀,妳這卑賤的身子離小姐遠一點,別弄髒了小姐這身錦繡坊剛裁好的新衣。」嘖!穿那什麼衣服,能看嗎?活似一條黃瓜腌在酸缸里,鮮了顏色臭了味,招招搖搖的,叫人瞧了好不痛快,這人憑什麼穿得比她顯眼?
橘黃與女敕黃,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質料的不同,一是苧麻裁剪的粗衣,一是輕而薄細的絹絲,同為下人,可就有明顯區分。
照她看,這女敕黃衣裳說不準比她家小姐的衣服質料更好,她看了就有氣!
「秀菊,別喳喳呼呼地嚷著,要讓人听見了,會笑我沒教好妳。」捂著嘴,楚玉君秀美臉龐似在嫌棄,但其實她也直覺的不喜歡眼前的丫鬟。
雪色上衣,藏紅衣裙,裙上繡著低飛柳絮和紅花,衣裙翩翩恍若風羽,輕揚慢舞飄若鳳凰,腰間玉帶垂著翠色玉珞,走起路來叮叮作響。她在表姊的陪同下在景色宜人的園子逛逛,隱身在大家閨秀的端莊面容下,她自然也有千金小姐的嬌氣。
「小姐,沒踫著妳吧?可別有點損傷,這冒冒失失的丫頭也不知打哪來,居然敢冒犯小姐,妳沒嚇著吧?」秀菊一面討好自家小姐,一面怒斥不長眼的丫頭。
楚玉君笑著揮手,但眼楮里沒有一絲笑意,「別說了,秀菊,我想她也不是有意的,瞧她都嚇哭了呢!」
「小姐,妳就是太善良了,心地好得像菩薩,不去計較下人的魯莽,可有些惡奴不教不成,她們都快爬到主子頭上了。」
「瞧妳說得順口,也不想想咱們只是客人,怎能逾越本份,喧賓奪主。」她說得好不柔順,一副怨怪婢女多事的樣子。
「小姐哪是客人,再不久妳就是歐陽家的少夫人了,管教下人本就是妳份內之事,誰敢說一句閑話?!」小姐要入主歐陽家了,她也跟著風光。
但秀菊顧著吹捧自家小姐,卻渾然不覺這一番話才說出口,一旁的嚴雪柳臉色微變,顯然不快。嚴雪柳嘴上不說,可心里難免芥蒂,秀菊說的像歐陽家只有一個少夫人,那把她放在哪里了?就算是自家表妹,這關乎地位之事,她也不能釋懷。
楚玉君也發現表姊臉色變了,怕親事有變,兩道柳眉蹙起,一聲嬌斥,「呿!一張爛嘴,盡說瞎話,自個兒摑掌。」
「咦,小姐……」秀菊看小姐變臉變得快,先怔了一下。
「還不動手,要我攆妳回府嗎?表姊在此,由得妳放肆。」平時放縱也就罷了,在人家地盤上至少收斂點,別礙著她未來的路。
瞧見小姐暗示的眼神,秀菊這才驚覺這不是楚府,她滿口狂言恐怕已得罪表小姐,為了讓小姐順利嫁進歐陽家,她牙一咬,當真左右開弓摑起頰。
或許嚴雪柳也有意立威,任由她摑了十幾下,這才假意放下嘴邊的茶水,故作心疼的一喊,「得了、得了,別打疼了自己,我沒放在心上,都快是一家人了,還客氣什麼,誰來管教下人都一樣。」
「秀菊說錯話,該罰。」秀菊沒停下手,仍照樣摑臉,只是下手輕了些,像在揮蚊子,一點也不疼。
她神色略微一冷。「怎麼了?我說的話都不是話,非要妳家小姐開口才像句話嗎?」
听出她話中的譏意,楚玉君笑臉一揚,挽起她的手撒嬌。「別給我冷臉嘛!就一個沒心眼的下人,犯得著壞了咱們姊妹倆的感情嗎?我這心也是向著妳的。」
「少灌迷湯,妳心里裝的全是另一個人,哪有我立足之地,表姊我心寒喲!」
一瞧她笑靨燦燦,哪還發得起火,嚴雪柳臉色也緩了,畢竟是自個兒表妹,還能記仇不成。
「哎呀!取笑人家,不理妳了。」楚玉君嬌羞地紅了粉腮,添艷三分。
「是笑妳呀!都快嫁人了還一副姑娘家模樣,不繡繡龍鳳被、縫縫小衣、小鞋,哪像個新嫁娘啊」她巴望著她早點嫁進來,免得自個兒在歐陽家的地位愈來愈不保。
楚玉君一臉羞答答的,其實心里頗為高興表姊稱她新嫁娘。「君妹要謝謝表姊了,要不是妳巧扮紅娘,人家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嗟!不幫妳還能幫誰,見外個什麼勁兒,三弟能娶到妳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反倒是怕妳委屈了。」
三弟?趁著三人演著變臉秀的時候,富貴乘機起身,先是微蹲著走了幾步,繞過三人後,想不顯眼的離開這是非之地,不料卻在听到嚴雪柳喊出「三弟」時僵了一下。
少夫人的三弟不就是少爺?新嫁娘……難道是少爺要娶親了?
成親啊……她知道那情景,赤紅的雙喜在眼前飄動,鳳冠霞被,大紅蟒袍,高堂在上,新人交拜……
思及此,胸痛來得突然,好像有人朝她心頭咬了一口,撕肉的痛楚蔓延到全身,她連骨頭都痛,愈來愈疼。
明明是圓呼呼的身材,卻突然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站不住腳,她跟鎗一下,不小心撞了秀菊一下,不免又被她推了一把,這次跌倒在地,卻心思飄遠,不覺得痛了。
「欸!妳干什麼,居然敢撞我,想報復我剛才推妳嗎?」
「又怎麼了,秀菊,不是才叫妳別惹事嗎?」楚玉君不悅的瞪了她一眼。
「是她故意撞我啦!小姐,妳看她傻里傻氣的,根本是來尋晦氣。」
「她是……」對下人向來不關心的嚴雪柳,多看富貴失神的樣子兩眼,突地像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她……她是在三弟房里伺候的貼身丫鬟。」
「什麼,就是她?」楚玉君也不免失態喊出聲,原來那叫富貴的丫鬟就是眼前這毫不起眼的丫頭。
表姊妹互相交換會意的眼神,對眼前的胖丫頭多了一分心思。
楚玉君已經先打探過了,跟在歐陽靈玉身邊的富貴,府里幾乎無人不知,下人們都這麼談論著——新衣、新鞋、習字、游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是三少爺的專寵,,不僅能讓三少爺為她辭了賬房管事,听說他還下了令,這富貴只供他一人使喚,其它主子都管不得,帶進帶出宛如他身後的一道影子。
且歐陽靈玉以病體需人時時照料為由,讓富貴跟他同睡,對外說是她打地鋪,但同居一室是事實,的確羨煞不少想飛上枝頭的丫鬟。
偏偏,歐陽靈玉是家里最受寵的人,他想怎麼樣誰敢有意見,再說,富貴的命格似乎真旺了體弱身虛的主子,原本三天兩頭便找大夫的他漸漸恢復精神,人也健壯了許久,不再听見夜里的咳喘聲,偶爾還能上街溜達溜達、茶樓里听說書。這麼一來,比神醫更有效的富貴誰還敢說她閑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