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你可以對任何人冷淡,唯獨不準用這種姿態面對我,記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強制的命令。
紅袖恍惚的望著他,腦袋一團亂。娘死了,爹爹不見了……
「這畫給你。」他將紙遞給她。
她傻愣地接過手,發現上頭細膩的筆觸竟將她爹的臉勾勒得絲毫不差,不禁驚詫抬眼。
「說,把你心里的事都告訴我,一件都不許藏。」他扳起她細尖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聞言,紅袖哽咽地問,豆大的淚珠終于滾落。「爹爹說他會來接我的,可是他不見了……」
看著她剔亮的淚,尹子蓮略擰眉頭。「別哭。」
可是隱忍多時的淚一旦潰堤就難以收回,紅袖雖然也不想哭,淚水卻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趕出去。」
「……大少要將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蓮托著腮,懶聲地說︰「你可知道,你瞧見了我的身體,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咦?」她嚇得臉色慘白,淚珠還掛在濃密的長睫上。
他不滿地揚起眉。「怎麼,你想要耍賴?」
「我、我……怎麼負責?拿命賠嗎?」她緊張不已。
听見這話,尹子蓮不禁笑開,朝她輕勾長指道︰「拿命賠也是可以,但是現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罷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訓練出一個比丹禾還要能干的女孩。
第2章(1)
書房里,廉貞沉聲說︰「這是小的親眼瞧見的。」
「是嗎?」尹子蓮漫不經心地應著,專注在手中的雕刻細活上。「那丫頭倒是硬骨,都沒跟我提起過。」
要不是近來袖兒的身子骨抽長得多,衣裳變小,露出手腳,他不會發現她四肢上多了莫名其妙的淤痕。
「依小的猜想,也許是跟當年雁兒被趕出府有關,女婢們大概都以為是她告的密,而且又不滿她受到大少的寵愛,成為大少的貼身丫鬟。」廉貞想了想,又說︰「紅袖在府里被欺負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能是她去到女僕房之後便開始了,也許……這三、四年來一直是這樣的狀況。」
畢竟大少在府中最得丫鬟青睞,而她們之間有太多人都抱持著不切實際的想望,如此一來,由小男童變為女娃的紅袖自然成了眼中釘。
尹子蓮听著,然而入耳地只有前半段——
「我寵愛她?」雕刀頓住。
機伶的廉貞隨即改口,「大少挺看重她。」
「我看重她?」他哼笑,以尖銳的雕刀在木頭上刻出精細的女圭女圭面容,明明木塊不過是拇指大小,卻能清楚看出女圭女圭秀美的五官。「廉貞,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怎麼遣詞用字如此不到位?」
廉貞聞言,學紅袖擺出傻笑臉。心中暗想︰他哪里遣詞用字不到位了?他是旁觀者清。
前兩天,主子還特地差人替紅袖量制新衣,用的全是上好衣料,而且一直以來,紅袖從不必做一般丫鬟的差活,只需守在大少身邊,還有許多自己的時間,地位明顯和其他奴婢不同,難免引人側目。
「你現在是裝鬼臉嚇我?」尹子蓮懶懶抬眼。
「……不。」他趕緊收起傻笑,再度在心中月復誹。哪有差這麼多?一樣都是傻笑,一個好可愛,一個就是鬼臉喔?
「我只是想教那丫頭。」尹子蓮慵懶地說。
這些年下來,袖兒也爭氣,他教了她琴棋書畫,她都能馬上上手,而且教十分,她便學上十分,天資聰穎得令他激賞。
「……」有什麼不同?要不是能勾起大少的注意力,大少又怎會有心思想教她?好比他,大少教他一個月的字就誓言不再教他了,但他可沒笨到把話說出口。「不過,我發現紅袖她總任人欺負,不還手亦不還口,態度淡漠得極為古怪。」
「是嗎?」他狀似不在意,隨即在女圭女圭上頭鑽孔。「由著她吧,我可沒興趣管她和他人如何應對。」
她在別人面前如何,他壓根不管,只要她在他面前展現真性情即可。
「那麼,大少打算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由著她,我不插手。」
聞言,廉貞不解地皺起眉,細長的眼眯得快要張不開了,還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既然沒要插手,又何必要他私下查探這件事?
正忖著,就見紅袖端著藥碗而來。
「大少,藥熬好了。」紅袖一身交領紅衣,外頭搭了件銀白雪襖,長發扎成雙辮盤起,露出優美的頸線和細膩輪廓,秀美五官隨著年紀增加更顯立體,淺淺勾笑時,大眼微眯,漾出嫵媚氣息。
很好,這笑,是面對他時才有的。尹子蓮勾笑,將木雕女圭女圭穿上紅繩,巧手編了個結,遞給她。「拿去。」
「這是大少雕的?!大少的手怎會如此地巧,做什麼都行?」她驚呼,將藥碗往案面一擱,接過木雕女圭女圭,愛不釋手地輕撫。「原來在大少眼里,我這麼可愛?」
她跟在大少身邊多年,從沒見過大少和哪個姑娘走得近,更別說其他丫鬟根本無法踏進夏荷齋,而這女圭女圭既不像夫人,更不像丹禾,肯定是她。
「你眼壞了?那是個丑女圭女圭。」尹子蓮笑得邪謔。
「……明明就是個可愛女圭女圭。」她扁了扁嘴,問向廉貞。「廉大哥,你覺得我丑嗎?」
「呃……」
廉貞偷偷瞥了眼主子,只見主子眸中帶笑,看他的眼光充滿「疼愛」,讓他好害怕……他可不可以變成啞巴,干脆都不要說話?
「算了,不為難你,省得大少又欺負你。」紅袖朝他嘻嘻笑,那神態有幾許小泵娘撒嬌的意味,柔媚中帶著秀妍。
尹子蓮見了,微眯起眼,心底有股異樣情愫躁動著,他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什麼。
「對了,大少,韋爺差人來問話,想知道大少手里那幅畫什麼時候完成。」紅袖側眼探去,神態收斂些許,但依舊帶著笑。
韋祖灝是江南一帶最負盛名的畫商,听說幾年前見過大少的畫作便驚為天人,後來听說大少因為身子問題無法上京考試,就找上門來,花費了大半年才總算說服大少賣畫。
垂斂眼,尹子蓮將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掩去。「再幾天吧。」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差人告訴韋爺。」她看著他的目光充滿崇拜。
她知道大少琴棋書畫皆通,但沒想到大少用心畫出的畫,竟可以在市場上叫價上百兩,有太多王公貴族、富賈達人為了收藏大少的畫而遠到金陵競相叫價,讓畫價不斷往上加,也教「夏荷解元」的名號直通京城。
這件事讓老爺夫人臉上生光,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她也興有榮焉,非常以他為榮。
「還有事?」察覺她停駐的目光,尹子蓮懶懶揚笑。
「大少,你可不可以教我刻木雕女圭女圭?」紅袖的嗓調偏軟,細聲低喃時拉著尾音,有種特別的撒嬌風情。
莫名的,心底那股不滿霎時消失不見,他微揚起眉。「你想學?」
「嗯。」她用力點頭。
「你學得來?」
「大少,有哪件事是你教我,我卻學不會的?」她扁嘴小聲抗議。
每當她扁起嘴時,他就有股沖動想要掐她的唇,然而這動作太過火,他總克制著,可卻隨著她扁嘴次數增多而越發蠢動。
唉,誰要她是姑娘家,就算想逗逗她,也下不了手,如果是別人,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唯獨她不成。
「大少?」紅袖直瞅著他,不禁想,就算她跟在他身邊一輩子,恐怕也讀不出他的思緒。
除了他把思緒藏太深之外,還有一點是因為他隨著年歲增長,不見粗獷陽剛,反倒是更加陰柔,帶著一抹邪味,長睫密如扇,加深了那雙眼地幽邃,總教她沒法子像以往那樣盯著他,在他眼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