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緊密地抱進懷中,心里突生吊詭的滿足感,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暖,彷佛圓滿了什麼,教他不禁微眯起眼,瞅著袖兒睡得正甜的小臉。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連睫毛都濃密如扇,如今看來,才發現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雋。
但這都無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極好,那就暫時這麼著吧。
***
幾日後——
「彈錯了。」
琴音明顯變調,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卻沒有氣勢,更沒有曲調中該有的悠揚婉約。
「唉,是爛泥嗎?要我跟爛泥當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兒簡直欲哭無淚。
自己真的不夠聰明嗎?不僅要習字學琴,還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況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來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彈一次……
不過,看在大少的身體能夠好轉,還能教人彈琴,袖兒是開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義甲,袖兒偏著頭看主子。
「對,因為我想下棋。」
想到未來要學的可能會愈來愈多,袖兒便覺得頭很痛,但還是一切由著他,畢竟他是主子嘛。
「大少,熱水已經備妥。」廉貞踏進琴室告知。
「走吧。」
聞言,袖兒只能苦哈哈的跟上。
不習慣,真的不能習慣……為什麼主子沐浴時,總是要自己在旁伺候?為什麼他可以忍受洗澡的時候被人看光光呢?更糟的是,主子要是洗好澡,還會拉著自己一道睡……唉,他不是說不喜歡睡覺有人在他房里的嗎?
盡避內心在哀嚎,袖兒還是認命地伺候他沐浴,直到要上床睡覺時,尹子蓮突地湊近他,在他頸邊嗅著。
「廉貞,浴桶先別挪走。」尹子蓮抬眼阻止貼侍將浴桶搬出。
「是。」
「袖兒,你幾天沒洗澡了?」他眯眼瞪人。
「……」能說從進尹府到現在都沒洗過嗎?可是現在是冬天,很冷的,又沒流什麼汗,不洗應該也沒關系吧?
「你該不會都沒洗吧?」
袖兒傻笑。
「……去洗。」
「不、不用了,我……」
「不洗,別想爬上我的床。」
此話一出,袖兒雙眼登時一亮。
見狀,尹子蓮眯眼微惱道︰「喔,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原來要你陪我睡,是如此折磨你?可天曉得一開始,到底是誰先爬上我的床的?」
袖兒尷尬的垂下小頭顱。
「還不快去洗?」
「……大少,那個浴桶太深,我會溺水。」
「別怕,你要是溺水,我會救你。」他笑眯眼。
難道就不能在溺水之前,想辦法讓人別溺水嗎?袖兒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去!」
「可、可是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我找了幾件小弟小時候的衣服。」尹子蓮從衣櫥里取出幾件看似有些舊,但質地上好的舊衫。「把那衣服給丟了,一副窮酸樣。」
袖兒聞言,抿起嘴說︰「大少請收回這句話,這是我娘替我縫的衣服,才不窮酸。」
瞅著他瞬間泛紅的眼眶,尹子蓮本想再開口激他,但不知道為何,就是開不了口。不想再見他掉淚,想了想,改口道︰「沒要你真的丟,你可以收起來,否則一直穿著,豈不是更破舊?」
「大少還沒跟我道歉,這衣服並不窮酸!」
尹子蓮沉下聲,微揚起眉。「怎麼,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你是被我寵上天了?」他將舊袍丟給他。「隨便你。」話落,他隨即躺上床,還放下床幔,背過身去。
袖兒頓時愣在原地,被他無所謂的口氣嚇住。難道自己真被主子給寵壞了?可是,就算是主子,也不可以污辱自己的衣服,這是娘縫的,上頭的補丁,全都是娘身體不適時還堅持補的,才不窮酸呢。
這是娘留下的記憶,千金也不能換。
可是大少好像不開心,不想理袖兒了,該怎麼辦?
抿緊唇,一並收住淚,看著浴桶想了下,終究妥協的搬來凳子,緩緩褪去身上的衣物,解開發髻,踏進浴桶里,溫熱的水從指尖慢慢暖進了心坎。
因為滿心都在想著要怎麼讓大少道歉,又不讓大少討厭自己,袖兒壓根沒發覺床上的人早已撥開床幔下床,緩步走來——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遺物,就不說窮酸了。」
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袖兒嚇得回過頭,倏地縮起身體想要遮掩;尹子蓮瞧見他不自然的動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間,隨即狼狽地移開眼。
「該死的!你居然是小泵娘!」
***
翌日一大早,許久未出府的尹子蓮特地差人備馬車,只為了將袖兒送還給她父親。
「大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爹爹說扮成男孩,價錢比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別送我回去!」坐上馬車,袖兒還在懇求。
尹子蓮冷凜著臉,有種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虧他還想要好生教,結果她居然是個小泵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兩銀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別收回,我什麼都可以做!」袖兒說著,淚如雨下。
瞥見她長發未束,更顯小泵娘家特有的清麗,長大之後該是個美人胚子,但他要個女孩做什麼?男孩還可以逗逗玩玩,一個小女孩要怎麼玩?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爹要回五兩銀子。」他淡聲說。
「……真的?」
「我從不食言。」
可袖兒還是搖頭。「那……我以後不能待在大少身邊嗎?我已經答應大少要當你的莫逆之交了。」
尹子蓮斂笑的神態森寒冷厲。「袖兒,男與女是無法成為莫逆之交的。」
「為什麼?」她不懂。
「等你長大就會懂了。」不再看她,他將目光調往車窗外,瞅著即將抵達的住家。當初她爹將她賣進府時,因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處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蓮隨即下馬車,袖兒則跟在後頭。
推開破舊的門板,她率先踏進屋子。「爹爹?」
尹子蓮站在門外,瞅著這城郊外的小村落,發現到處皆是破舊木屋。
「爹爹?」袖兒跑進又跑出,隨即沖到隔壁的鄰居家敲門。「羅嬤嬤、羅嬤嬤!」
「紅袖?」一會,有個婆子前來開門,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嗎?」
「羅嬤嬤,我爹爹呢?」紅袖緊張地問。
「他兩天前將你娘葬好就走了,說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帶你一道走了嗎?」
寒風吹動尹子蓮未束的發,偏冷的眸直睇著眼前人錯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來,她是被無預警地拋下了,要是連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難……輕咂著嘴,濃眉微攢地看著她眸底顫動的淚水,他不禁嘆息。
也罷,小泵娘就小泵娘,看在她這般懂事又聰穎的份上,他就難得當個好人吧。
「袖兒,走了。」他坐回馬車。
紅袖緩緩抬眼,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木屋,緊抿嘴忍住淚,坐上了馬車。
一回府,尹子蓮便收到一封信,回書房打開一瞧,勾出戲謔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後,始終震愕不語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雙手緊握,大眼里蓄滿淚水,卻怎麼也不滑落,倔強地咬著唇,狀似恍神。
尹子蓮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筆,在紙上輕描淡勾著,不一會兒,他輕喚,「袖兒。」
她置若罔聞。
「袖兒!」
她驀地回神,抬眼瞬間,滑落一滴淚,卻隨即將淚抹去,像是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