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只不過眼神稍微冷酷了一些,他渾身上下的氣質便和從前大不相同,少了幾分憊懶,多了幾分煞氣,頗有些威風凜凜的架勢。
「你是誰?這是何處?」
瞧,現在他逼問她的神態,可不就像個威風的大將軍嗎?還拽文言文呢!他當自己在拍戲?
程思曼直覺又想巴他頭,可玉手才剛揚起,忽地警覺他頭上可是有個腫包呢,醫生說可能有輕微的腦震蕩,而她方才還出手打他……
她忽覺歉疚,放軟了語氣。「奇睿,你沒事吧?這里是醫院啊!你忘了自己昨天晚上被追殺的事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驚疑不定地盯著她,目光凜冽。
她被他看得微微顫栗了下。「奇睿,你該不會真的認不出我來吧?」
他眯了眯眸,一字一句地低聲問。「你說,我名喚鄭奇睿?」
程思曼倏地倒抽一口氣。
糟糕!事情真的不妙了!
她連忙起身按呼叫鈴,幾個醫護人員匆匆趕來,床上的男人見狀,神色又是一變——
「護士小姐,怎麼辦?我朋友好像失去記憶了!」
第3章(1)
朱佑睿花了三天時間才了解自己如今的處境。
他的靈魂所佔用的這具身體並不屬于他,身體的原主人名喚鄭奇睿,算是個世家公子,家里是開茶行的,不僅種茶、制茶,還將自家品牌的茶葉銷售到世界各地,生意很是興隆,在這一行赫赫有名。
據他自己分析,他這樣的情況應該是某種……借尸還魂!
這也罷了,更令人懊惱的是,他借的居然是幾百年後的「尸體」,也就是說,他如今所處的並非他熟悉的大明朝,而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時代。
事情還能更糟糕嗎?
朱佑睿心情郁郁,回憶起三日前,他在那處被稱為「醫院」的地方醒來,那女人驚慌失措地召喚好幾個身穿白衣的醫護人員過來,當時他正處于震驚的情緒,一時間將那些人都當成刺客。
「大膽狂徒!爾等意欲為何?」
至今他仍記得,當他一骨碌地翻身下床,隨手抓起一只花瓶做為武器揮舞時,那些人以各種詭異的姿勢凍在原地,以及駭然瞪他的異樣眼神。
包括那個自稱是他朋友的女人,程思曼,她瞠視他許久,方顫顫地伸手意欲模他額頭。「奇睿,你……沒事吧?你該不會發燒了?」
「放肆!」他一把甩開她的手。
她更驚駭了,杏眸圓睜,蒼白的唇瓣抖得猶如雨中花蕊,她抓住一個身穿白袍、鬢發微蒼的男人,焦急地問︰「醫生,怎麼辦?我朋友……他到底怎麼了?」
「程小姐別擔心,這可能是腦震蕩的後遺癥。」
「腦震蕩會這樣嗎?他不但忘了我,而且好像……好像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
「這個嘛……」醫生皺眉沉吟。「請問鄭先生有精神方面的病史嗎?」
「你是說……」程思曼臉色更白了,急急搖頭。「沒有!他不是精神病患,他以前很正常!」
「別著急,我們先替他檢查一下。」
接著他們便架著他到另一個小房間,醫生老頭找來其它兩位醫生一同來會診,問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正經八百地彼此商議。
「他好當成古代人了。」
「是精神分裂嗎?還是雙重人格?」
「他被打昏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沖擊性的事件,讓他啟動了心理防衛機制,才會召喚出另一個人格來保護自己?」
「有可能,不過這得要再經過一陣子的觀察……他是台灣人,對吧?」
「嗯,听說是來北京員工旅游的。」
「我看還是讓他回台灣去做詳細治療吧!回到他熟悉的環境可能會比較好。」
結論是,他們不想插手這麼復雜又麻煩的案例,便請他包袱款款,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朱佑睿漸漸地察覺到情況對自己不利。
初期的震撼過後,原主的記憶開始在他的腦海發出訊號,他花了一段時間接收,雖然關于鄭奇睿本人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一切仍是一片空白,但原主對這個世界的知識以及相關的學習經驗,依然存在于腦海的記憶庫里,就好似一格一格的藏書,只要他取出來翻閱,就能夠一點一滴地消化。
愈是消化,他愈是明白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否則真可能會被當成精神分裂的瘋子,強制接受治療。
這是個遠遠超乎他想象之外的世界,有太多太多他不懂的新事物。
他不再說話,決定在自己未能掌握情況前,暫且保持沉默。
程思曼見他眉頭深鎖,倒是很溫柔地安慰他。「奇睿,你別慌,我想這只是腦震蕩的後遺癥,你可能是一時記憶錯亂,你以前很愛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幻想自己是大俠要去江湖行俠仗義……對了,前陣子你還老是蹺班跑去網咖打三國游戲,我看你八成是游戲打多了,才會把自己當成古人。」
他不是把自己當成古人,他本來就是她口中的古人。
但他聰明地不吭聲。
「別擔心,我帶你回台灣,說不定你回到家後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于是,她替他收拾好行李,帶他搭機回台灣,當他坐在那猶如巨鳥的龐然大物里,伴著轟隆隆的引擎聲起飛時,他總算真正地相信,他腦海的知識庫沒有騙他。
這世上真的有能載人飛翔于空中的交通工具,遠渡重洋只需要短短的幾個時辰。
幼年時先生教他讀書,曾對他講解過《莊子》,〈逍遙游〉有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當時的他一心神往,可也知曉這不過是莊子編出來的寓言故事,不曾想于幾百年後的時空,真有飛機如鵬,其翼如垂天之雲,有潛水艇如鯤,能潛入海里深處。
這世界太可怕,而他區區一介人類委實太微小。
他坐在飛機上,全身僵硬,汗如雨下,坐在他身旁的女人見狀,也不知是否想安撫他,竟取笑他該不會有恐機癥?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回到台灣,她立刻將他帶往醫院,卻不是如他所想的要請醫生替他做檢查,而是讓他去病房探望父親。
「董事長又中風了。」她低聲向他解釋。「一開始連話都說不清楚,不過醫生說,今天情況已經好多了。你先去見見他,可先不要告訴他你失憶的事,我怕董事長受刺激對病情不好,反正他說什麼,你做兒子的就乖乖地听就是了,知道嗎?」
這說話的口吻好似把他當孩子——這女人!就沒有一點尊卑觀念嗎?
他沒好氣地又瞪她一眼。
可他卻沒機會踏進病房,那個據說是原主父親的老人听說他回來了,似乎很憤怒,發了一頓脾氣,拒絕見他。
程思曼也不敢勉強病人,好言好語地安慰幾句便退出病房,略帶歉意地望向他。
「因為你離家出走的事,鄭伯伯很生氣,過兩天等他冷靜下來後,我再帶你來見他吧。」
他沒說話,站在原地不動。
不知怎地,他倒覺得這景況似曾相識,小時候他也經常被攔在父親門外,由父親身邊的丫鬟傳令趕走他。
「世子爺,郡王爺現下正忙著呢,不能見您。」
在忙什麼呢?忙著花天酒地,忙著和房里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們荒唐作樂,從來他父親的眼里就只有美酒與美人,沒有他這個正妻留下來的唯一嫡子。
他習慣了,很早以前就明白他只能靠自己獨力撐起郡王府的門戶,沒有母親疼惜,父親更不會庇護,他只有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