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你跟我幾年了?」感覺上好像很久了,她剛會走路時春柳就在她身邊陪著她。
「十五年了,小姐。」她猶記得第一眼瞧見穿得像小仙子的小姐時,她臉上掛著兩行淚水,還走不穩就想學舞藝精湛的夫人跳舞,結果跳不好跌了一跤,拔著老爺養的牡丹出氣。
「你今年幾歲?」她記不得了,好像大她兩、三歲。
「奴婢今年十八。」好快呀,一眨眼間,當年哭花小臉的小小姐都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眉眼如畫,麗質天生,宛如出塵美玉般瑩潤。
「咦,你都十八了,我居然沒想過要為你配一門良緣,瞧我這胡涂性子,沒有你們在一旁幫襯著,我怎能順順當當的活到今日。」她不是好主子,老是忘東忘西的,也沒好好關注長年陪伴身側的丫鬟。
「小姐,你呀別心急,春柳姊姊還等著你出閣,當個陪房陪著你,省得你被夫家的姑嫂給欺負了,你找個小廝配了她,她也歡喜。」
十八姑娘想出嫁,搖呀搖的坐花轎,一搖搖到夫君家……
「唱什麼小曲你啊,碧竹你這個死丫頭敢取笑姊姊我,真是太久沒搔你胳肢窩忘了癢吧!」
這丫頭連她也敢笑話。
春柳臊著臉,追著碧竹滿屋跑,歡笑聲不斷。
餅年前的歲末通常家家戶戶要除舊布新,宮里面也體恤尚儀局二十四司女官們一年來的辛勞,住得近的只要提出申請就能返家過年,一家團聚,而離得遠光坐車就得一、兩個月,來回往返不劃算,大多留在宮中圍爐,領領宮里發下約二十兩的小紅包。
溫拾蘭趕得巧在臘冬前第一批出宮,那時枝頭的梅花剛含苞還沒開呢,這會兒瑞雪一過,一朵朵雪里紅不就是台閣梅,趕著入冬提前開花,紅梅滿枝椏,綴得那銀雪映紅影。
溫季青是個大男人不懂得采買年貨,年前大掃除也幫不上忙,這些拉拉雜雜的小事看起來不多,但忙起來會要人命,所以他早早避穢出門去,找了傅太醫和幾位朝中老友喝喝小酒下下棋,學人排詞令。
所幸府中有幾名能干的老嬤嬤幫著處理,還有行事伶俐的大丫鬟們指揮若定,這才有個象樣的規矩,無須對家務事一竅不通的兩位主子煩心。
「哎呀,好姊姊,別搔我癢,咯……咯咯……癢呀!我說錯了,掌嘴,姊姊不想嫁還留著當姑婆,給小姐帶娃兒,一個、兩個、三個……百子千孫圍著你要糖吃……」碧竹邊跑邊笑,繞著三足圓桌兜圈子。
「小姐你瞧,碧竹越說越不象話,我看她肯定是思春了,早早給她訂門親,省得她怨你拖著她,十五、六七歲還抱不得自個兒的娃。」敢說她急嫁人,她送上兩個大頭女圭女圭添喜氣。
瓦燒的女圭女圭上了彩釉,頭比身子還大,街上一對一對的賣,男娃是貼福著綠襖,女娃貼喜一身紅,表示添福添喜,是喜慶的象征。
「誰抱娃了,春柳姊姊才想郎君了,我看她和周管事那小兒眉來眼去……啊!
殺人了,春柳姊姊用石榴扔人……」真是糟蹋了,一個一兩銀呢,有錢也買不到,宮里賞下的。
「瞧你這張嘴又胡說什麼,這事能由得你胡謅嗎?想姊姊我臭了名節呀,該打!」春柳紅著臉輕惱,瞋了不懂事的碧竹一眼。
「是的,該打,該打,打這沒腦子的。」一旁的銀妹跟著幫腔,手指靈巧的做出一只布做的小蛙。
綠雲安靜的站在旁邊溫茶,笑得含蓄。
「咯……你們這幾個沒規沒矩的丫頭,平時太慣著你們是吧,真要鬧起來也能把天掀了。」
溫拾蘭捂著嘴輕笑。
「是小姐疼我們,不忍心苛責,跟了好主子是奴婢們的福氣。」從不打罵下人,也不曾高聲斥責,當是府里的姊姊妹妹看待,只是偶爾犯點小迷糊,她是她們家的好小姐。
「是呀!是老天爺給的福分。小姐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別凍著了。」綠雲將溫熱的參茶遞上前,冒著熱氣的清澈茶水飄著參香味。
「又是參茶?能不能換點別的,都喝膩了。」以她和爹的俸銀怎麼禁得起一天三餐的老山參養氣。
「小姐,不能不喝呀,還有雪蛤膏和珍珠粉呢,世子爺送了一匣子來,囑咐小姐一定要用,否則就要奴婢們大冷天的下池塘挖蓮藕,給你做「藕粉蒸糕」。」
明明是世子爺愛吃的糕點,偏偏賴是小姐貪嘴,每回搶得一塊也不剩下。
「那個無賴喬小三……」溫拾蘭咬著下唇碎念,低垂的眼眸中隱隱浮笑,桃腮梨窩現。
「就是無賴沒錯,可咱們家小姐偏是惦著他,寧可熬夜不睡也要縫個小皮手套給他暖手,真不知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口是心非的小姐臉紅了,瞧她羞得瞪人了。
「誰說是給他的,縫著打發時間不行嗎?你們一個個都心野了,改明兒我跟爹說一聲,找個媒人給你們說親去。」就會臊她,巴不得她羞得沒臉見人。
銀灰色皮毛映入眼中,溫拾蘭悄悄將縫了一半的皮套子塞入裝著針線的編籃里,不讓人瞧見她羞人的心意。
「要嫁也是小姐先嫁,哪有小姐親事未定下先嫁奴婢的道理,小姐和世子爺的好事也快到了吧。」他們倆打小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看得人好生羨慕。
「你要瞎說,沒的事說得滿嘴腥,我……」她眼神微微一黯,略顯苦澀。「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辰時剛過。」春柳拿著件織花小毯蓋住小姐的腰腿,讓她不致吹風受涼,傷了身子。
腰和腿對習舞者很重要,受了寒氣不耐久站。
「啊!我跟人約好了要見面,怕要來不及了,你們快去準備準備,別耽誤。」
遲到了對人太失禮。
「是世子爺嗎?」碧竹一說完,其他丫鬟掩口偷笑。
溫拾蘭失笑的橫了丫鬟們一眼。「是立羽,我之前在宮里跟他說好了,要一起去看歲末的河燈慶典。」
「喔,立羽小鮑子呀。」一陣失望。
「瞧你們,還真讓人生氣吶,小姐不能陪個孩子出游嗎?」人家當初可沒虧待她們,該賞的,該送的,一樣沒落下。
這也是她先前怔忡、發呆的原因,立羽托人送來的信中約定了日期、時辰,還附上好幾塊毛色純淨的上等貂皮,說是秋獵獵到的獵物。
可是據她所知那日的秋獵皇上帶去的人並不多,其中並無孩子,怎麼立羽夸口是他獵到的,而且知曉她想要貂皮,一口氣送了她七、八塊?
莫名的,她想到雲雪湘說過的話,雪湘曾說喬翊不見人影時,恰巧立羽出現了,而立羽一回家,喬翊又馬上現身了,兩人錯開的時間太湊巧了,簡直是一個人一下子變小一下子變大,交錯出現。
但是一個人怎麼可能又是男子又是孩子,實在說不過去,讓她想破腦子也猜不透,放在心底形成消不去的疙瘩,擱著很難受。
所以她這一回打定主意,等見了立羽後要邀他一同到喬府,和長得跟他很像的喬翊見上一面,兩人一比對,所有的疑惑也就煙消雲散了,用不著再苦苦猜測。
溫拾蘭這一次出門坐的是自家的馬車,很樸實的外表,並不招搖,以實用為主,馬車內部相當寬敞,能讓四、五個姑娘躺著聊天,底下鋪著厚厚的三層錦緞。
不過她只帶了綠雲和銀妹兩個丫鬟,春柳為人較仔細,留在府內打理年關將至的大小瑣事,而碧竹向來大剌剌,口無遮攔,她怕碧竹出門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因此留著幫春柳的忙,充任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