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我買了烤鴨,菜不用煮太多。」
「是你哥喜歡的那家嗎?」
「那家生意很好,外帶都要排隊很久呢。」
這句應該是故意說給他听的。好啦,他會檢討一下自己的態度。
這個妹妹嚴格來說,其實還不差,雖然時不時來蹭飯當女兒賊,也會懂事地提早過來幫忙弄飯菜,會點他不愛吃的苦瓜,也會記得帶上他愛吃的烤鴨,買菡菡的東西時,從來不會忘記也給小寶帶點什麼,她送的禮物,小寶都很喜歡。
他說的話,她多半溫馴應「好」,對他很是尊重。
其實不只他,她也同時在學習,如何當個貼心可人的好妹妹。
那日餐過後,趙之荷在廚房洗碗,孩子們在書房做功課。
趙知禮小扮哥當得有模有樣,耐心教導妹妹寫作業,菡菡遺傳到爸爸,腦袋精明,但似乎也因為這樣,思緒動得快,有點古靈精怪,加之正義感泛濫,不平則鳴,過往那些個捉弄惡鄰、闖闖小禍諸如此類的,都有她余肖菡小姐的分。
小寶愛護妹妹,不舍她受罰,往往跳來替她背黑鍋,其實大人都知道,不說而已。
菡菡不見得誰都服,但她很听哥哥的話。
趙之荷總是教孩子,哥哥要保護妹妹,妹妹要敬重哥哥。也或許是在投射他們曾經錯失的那些時光,未曾實現的童年藍圖。
那便是她夢想中,兄妹該有的樣子吧?
趙之寒凝思著,緩步渡向廚房,拿起干抹布,就著洗好的碗,慢慢擦拭起來。
好半晌,慢吞吞地啟品︰「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趙之荷不解,偏頭瞧了他一眼,過幾秒才領悟他指的是稍早那句話。
她沒想到他會記在心上,甚至特地來向她解釋。
「我不是說你麻煩。」他又強調了一遍。他覺得麻煩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調適,從來沒有顧慮過別人的感受,以往在趙家,誰不是唇槍舌劍往死里捅,突然要顧慮自己一句話一個冷眼會傷了誰,覺得有點困擾而已。
「我知道。」她沒有那麼玻璃心。
趙之寒這個人,從來都不是看表面,而是要看他實際做了什麼。
他在籌備新居時,自己有的不忘也給她留一份,送上億豪宅像扔棵白菜一樣隨意,滿滿有錢人就是任性之妹妹就要這樣寵的路線。
這些年,父親的刁難一次又一次被他擋了下來,有眼楮都看得出來,那是明擺著宣告「趙之荷是我罩的」。
思及此,她仰眸,問道︰「你今天沒上班,跟昨天的事有關嗎?」
「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管了。」
「你要做什麼?」
「拋售股權,退出趙氏。」
「你在開玩笑?!」
「不是。爸若一意孤行,我會這麼做。」
「爸會被你氣死。」
趙之寒冷笑。「你以為,我會關心他是死是活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就為了我這點小事……玩得太大 了。」
「這不是小事,它已經影響到你的婚姻了。既然他對你老公如此念念不忘,身為貼心的好兒子,我可以大方讓賢,我倒要看看,他是留我還是堅持要打余善謀主意。」
老頭順風順水,得意了太久,身邊每一個人,都在估量其價值,可以利用的就絕不放過,連兒子都只是他振興事業版圖的棋子,更遑論女婿,心里曾有過父子情?幾曾考慮過女兒的婚姻和諧?眼里看到的,永遠只有利益。
但,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其操弄的,總要有人,教會趙恭這一點。
他不是沒有本事去打自己的天下,也從來就沒有什麼振興家族的神聖使命感,會留下來順了老頭的意,讓趙氏深耕壯大,只不過是想用最不麻煩的方式賺兒子的女乃粉錢,老頭若至今還以為自己雄才大略,只手能掌天下,妄圖操弄人心,真的會讓人生厭到無法忍耐,他不介意稍稍走復雜一點的路線,讓老頭重重跌上一跤。
「哥……」
「沒事。」他淡淡安撫。「我玩得起,可爸玩不起,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這一次,我會讓他徹底閉上嘴巴,從此不再拿這件事煩你。」
「謝謝哥。」趙之荷心房一暖,滿滿的窩心,她這個哥哥,雖然不夠親切,不會講好听話,但總是用行動扞衛她,築起強勢的保護網,昭告世人——誰欺負我妹,我讓他舉家不得安寧!
就算那人是他們的父親。
余善謀說得對,有哥哥疼,真的很好。
非常、非常的好。
稍晚,接近就寢時間,余善謀拎著一手啤酒來按門鈴。
「還沒睡的話,聊聊吧?」明顯是睡不著,來撈酒伴的。
你人都來了,我說我想睡的話,你就會乖乖回去嗎?
趙之寒沒好氣地側開身,讓他進門,兩人一前一後移步到樓上的露天花園。
余善謀將啤酒開瓶,遞去,被對方推拒,舉起手中的保溫杯。「我有這個。」
養生茶。
真難想象,這是過去那個陰暗厭世、靡爛又放縱的男人。
曾經,覺得世間沒有太多的美好,這人生長得令人生厭,因而恣意揮霍生命。如今,覺得世間太多美好與眷戀,怕人生倉促、不及一一體驗,因而珍惜生命。
為了多活一秒,他戒掉所有會耗損生命的事物,連酒都不踫。
「人生得意須盡歡。你這樣太無趣了。」
「請盡歡。你要是比之荷早死我會跟她說,不用守寡。」這年頭又沒有貞節牌坊,守給誰看?
「……」突然覺得入喉的酒液有點苦,金善謀默默擱下啤酒罐。他已經可以想象,那位超听哥哥話的呆萌小妹,乖巧點頭說「好」的畫面了。
這句話的深層翻譯,應該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愛一個人,就別讓對方承受孤零零被遺留下來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話,為什麼要滿嘴毒牙?
余善謀笑嘆。跟這對傲嬌兄妹磨,心髒真的要很大顆,命不夠長,熬不到懂他們的那一天。
趙之寒坐在懶骨頭躺椅上,輕啜養生茶,悠閑仰望星空。「工作怎麼樣?」
「很好啊。」這學期剛通過評鑒,升等為教授,明眼都看得出來,他混得有多如魚得水,眉眼間的愜意與自在,是裝不來的,他投入、並且享受這樣的生活。
「不覺得可惜嗎?午夜夢回,有沒有想過,曾經那個自己?」只要他想,願本可以爬到別人想象不來的高度,睥睨腳下萬千紅塵。
即便是現在,以他過去數年深耕于政商兩界,手中握有太豐富的人脈資源,莫怪老頭子不舍得放掉這條大魚。
「有啊。」余善謀坦然承認,「一身冷汗嚇到醒來。你不會卻道,我有多慶幸自己及時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滅頂,吞沒良知,也許一身污穢,也許變成像趙恭那樣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會喜那樣的他,他也不會。
「……抱歉。」這句話,一直想說,總說不出口。
他不曾忘記,余善謀那雙手所染上的污穢,有一道是為他而沾的,當時為了保護最重要的那個人,他別無選擇,因為他們都清楚,當對手骯髒,你只能比他更髒,擺無謂的清高身段,必敗無疑。
余善謀微訝。「為什麼道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我自己選擇的路,走了就不會後悔。更何況,我現在很好,做了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將一棟棟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將一塊錢在掌中翻一百萬更有成就感。」
趙之寒側首,盯視他眉間的飛揚神采,開始有點懂之荷的堅持了,懂她為何拼著跟老頭翻臉,都要為丈夫守住最後一塊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