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心 第21頁

「……手……」是嗎?人類稱它叫手?

「你……」也許是太過熟悉的雙眸,降低了她的恐懼,也或許是察覺他並無惡意,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你是誰?為何會……在我床上?」

他張了張口,沙啞地發出聲音。「……月。」她的名字,他記得她說她叫凝月,江凝月。

看到床邊掉落的玉佩,他急忙咬住,遞向她。

「你說……你是那頭白狼?」怎麼可能?!這太荒誕了!她搖頭,她怎麼也無法相信。

「你……變一次給我看。」

這回,換他搖頭。

不行,他也不知道怎麼變的,一醒來就這樣了,一定是它太想變成人的關系,如果變回去,萬一不能再變成人怎麼辦?

不要,他不要變回去,他要當人,跟她走。

「月……」他可憐兮兮地望住她,幾度試圖挨近她身邊,都被她避了開來。

「我……難以接受這種事情……」

一覺醒來,身邊的白狼變成了身形健碩的成年男子,更糟的是渾身赤果,她名節何存?

「月……」他不熟悉人類話語,詞匯貧乏,只能重復喊著。

一聲,又一聲地喊,那語氣、眼神,竟莫名地教她心軟了。

她揉揉疼痛的額際,心亂莫名,一時理不出頭緒。

「你、別動,待在這兒,我去找件姨夫的衣裳給你穿。」要教人瞧見有男人未著寸縷在她床上,她跳江都洗不清了。

取了衣裳回來,他仍維持著剛剛的姿勢,听話地動也沒動。

「快穿上。」

他拿著衣裳左瞧右瞧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把手穿到有洞的地方,東拉拉、西扯扯……見他與衣裳纏成一團,幾乎給五花大綁,她嘆息,上前解救他。

「看著,我只教一次。」

他果然很認真,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紅紅的。」像發現什麼,他伸指戳了戳她粉粉的臉蛋,好漂亮。

「別胡說!」她羞窘地別開視線,盡可能不去瞧不該瞧之處。可無論她再如何說服自己,他只是一頭狼,不可與世俗規範一概論之,執掌下踫觸到的是強健的男子體魄總是不爭的事實……

後來,凝月還是帶他走了。

那時他還不會說太多人類的話,只是一直喊凝月、凝月,緊緊拉著她的衣袖不放,然後她就很溫柔地對他笑了笑,答應帶他一起回去。

她對別人說,他是路上買回來的長工,因家貧而賣身為奴,眾人沒有懷疑地相信了。

罷開始,老管家塞一支竹掃帚在他手中,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後來才知道,那是要用來掃地的。

凝月知道了,就交代說他不必做任何事,有空的時候,會教他寫字讀書,他現在會用的字語更多了。

人類都有名字,他現在既然要當人,一定要有名字,這是她說的,還替他取了名字,叫「臨江」。

她說,臨,有到來、接近的意思,江,是她的姓。

那時,他只是很高興自己的名字有一個和她一樣的字,直到好久好久之後,才真的懂了其中涵義。

那時的她,也是願意被他陪伴,並不是單純被他纏著,沒有辦法而已。

人類真的很壞,因為凝月待他好,讓他和她吃一樣的食物,又什麼事都不用做,別人就不開心了,會偷偷欺負他。

罷開始不曉得,直到有一回,有人故意拿東西砸他的頭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叫欺負。

「傻子。」

他知道,很多人背地里都是這樣喊他的,還說不懂大小姐為何要買個腦子壞了的人回來。

他不知所措,被欺負時只知喊著最依賴的那個名字︰「凝月,痛……」

他從來沒看過凝月生氣,那一次,凝月好生氣,把府里那些欺負過他的人都趕出去,還說︰「從今而後,臨江地位如我一般。」

私底下,凝月問過他︰「你後悔嗎?」

在山上,他自由自在,閑來還可以追逐小動物,在山林間悠游嬉戲,來到人類的世界,太多的心計、城府,是他無法理解的,在這里,別人甚至當他是傻子,卑微得任人瞧輕欺凌。

「後悔,不。」山上,沒有待他好的凝月。

在山上受傷時,只能自己舌忝一舌忝,睡一覺,不能像現在這樣,額頭上的血口子被凝月仔仔細細地上藥包扎,用好舍不得的口氣一直問他痛不痛。

不管要去哪里,他還是要跟著凝月。

如今,他已經可以隨心所欲變換外形了。他後來發現,只要專注地想著那件事,就可以變成人或變回狼了,不過他也只會這個,其他的都不行。

午後,他最常做的就是溜進凝月房里午憩。凝月的床香香的,有她的味道,他喜歡變回狼形,在她的床上滾。

她從來不會趕他,他睡著的時候,她會坐在外室看書或彈琴,幫他守著不讓別人撞見。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學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已經不會再有人背地里叫他傻子了,可是開始會指指點點,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和凝月。

有一天,他經過大廳時,听見她和她爹起爭執,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因為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名字。

凝月說︰「無論如何,我絕不送走臨江。」

她爹很疼她,事事都順著她,可這回非常堅持,還提到名節什麼的……

是和那些人的指指點點有關嗎?

最後,凝月似乎橫了心。「好,真要送走他,我與他一道走!」

「荒唐!這是一名千金閨秀該說的話嗎?教人听見了,你還要不要嫁!」

「這不是荒唐,爹,臨江也是我的家人,無論旁人如何看待,他遇上我,全心信賴,我就不能辜負他的信任,這世上,豈有棄家人不顧之理,請別教女兒兩難可好,爹?」

後來,老爺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了。

一開始或許懵懂無知,但這些時日以來,他心里其實明白他給她帶來很多困擾,但是他任性地假裝不懂、不理會,只要凝月沒有開口趕他走,他就要一直跟著她。

他跟著凝月,總共過了兩次新年,她說他也是家人,讓他一起上桌吃團圓飯,後來老爺也習慣了,沒有再試圖反駁她。

餅一個年就長一歲,他自己幾歲他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不太記得了,他只記得遇到凝月以後的。

其實那也無所謂,他只要知道凝月的年紀就可以了。遇到她時,她十六歲,所以過完這個年,就十八了。

老爺說,想替她找個婆家。

婆家?就是要嫁掉她的意思嗎?

成親他知道,上個月初前街王大娘嫁女兒,凝月有帶他去湊熱鬧沾沾喜氣,可是後來,新娘被送回來,還上吊自盡了,感覺很不好。

那這樣?凝月為何還要嫁?

如果夫婿不疼她,她不就也會被送回來,受眾人嘲弄?

「不要嫁,凝月不要嫁,會被欺負!」他慌張地跑去找她,直說︰「我陪你就好了,不要嫁。」

凝月偏頭瞧他慌急的面容,微笑道︰「不一定會被欺負,我爹選上的人,不會太差,你不必擔心這個。」

「可是、可是……」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悶悶的。

「好吧,我答應你會考慮看看,若是不好的人,我一定不嫁,這樣好嗎?」

不太好。

可是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好。

自從知道凝月要嫁人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一直沉沉地壓在胸口,尤其明白夫妻是怎麼一回事後,看到別人家夫妻恩恩愛愛,就會想到凝月以後也會被人這樣摟著、寵著,同床共枕、同桌而食……

悶悶的感受,慢慢變成了一種痛,像胸口里養了只小蟲子,一小口一小口咬食他一樣。

他怎麼想也想不通。人類的情緒,他已經學會很多了,像是愉悅、難過、擔心、生氣……之類的,可是這個,他還沒學會,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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