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踩在雪地里是沒有聲音的,但它就是知道。
人類很壞,看到就會獵殺它們,即使它什麼也沒做,不攻擊人類、每天安安分分抓山里的野兔和小兔吃,冬天沒有野兔和小兔就吃果子,從來不做壞事,可是他們看到還是要殺它,因此它也不喜歡人類,看到就會躲開。
可是現在它動不了了,這個人類會殺掉它。
「咦?」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那是它听過最柔軟好听的聲音。
有一雙縴細的手撥開埋在他身上的雪。「是受傷了嗎?」
它掀了掀眼皮,沒有力氣回答她。
「好可憐……」她想幫它,它現在很虛弱,所以她不怕它,可是不確定它好了之後會不會反撲,獸類嗜血的野性往往難以預料。
女孩蹲在它身前,咬唇陷入苦思。
「我盡量幫助你,但是你可以答應我,不傷害我嗎?」
它才不會!通常人類才會傷害它們。
它很想反駁,最後只是軟綿綿地點一下頭。
「真听懂了?好有靈性的狼。」她驚喜地輕呼,沒再遲疑地抱起它。
前頭有個洞穴,它的重量不輕,她幾乎是使盡了全力才拖動它,幸好洞穴不遠,進入山洞後,她很快找到沒染上濕氣的枯枝和打火石生了火,讓洞穴暖和些,也方便她利用燃燒的火光查看它的傷口。
「原來是頭公狼呀,生得真好看……」她輕笑。
哼,它才不接受人類的贊美,人類都是最虛偽的生物,詭計多端,一定有什麼目的……
不過……唔,她軟軟掌心順毛挲撫的感覺真的好舒服,笑聲像清脆的鈴鐺一樣好听……它沒有被收買,絕對沒有,只是剛好這樣讓它身體的難受減輕一點點而已。
「沒有傷口呀,那就不是被獵戶所傷了……」她困惑地自言。
「那是凍著了嗎?也是,昨晚那場大雪下得真大呢,若非要找娘親留給我的玉佩,我也不會出來……對了,我是來探望姨娘的,他們就住在半山腰那兒,姨丈也是獵戶,不過他不是壞人,只是為了要生存而已,正如你們為了填飽肚子也必須獵捕,懂嗎。」
懂,不過它還是不喜歡人類。
她拍淨狼軀身上的雪花,輕輕抱進懷中。「這樣有沒有溫暖一點?」
它才不是因為太冷,是太熱了。
不過她軟軟的身體比山洞舒服,所以它也沒抗議,乖乖讓她抱著。
「對了,你餓嗎?我有帶些肉干,要吃嗎?」
肉干湊到它嘴邊來,它舌忝了舌忝,味道還不錯,張口吃掉,肉屑舌忝干淨,留在她掌心上的肉干味道也舌忝干淨。
「好癢。」她輕笑。「你在撒嬌嗎?」
這頭狼真溫馴。女孩無比喜愛地模了模它。
因為被模得太舒服,它不小心睡著了,醒來以後,沒看見女孩。她偷偷跑掉了!
哼,沒關心,反正它本來就只有自己,才不稀罕。
但意外的是,隔天女孩又來了,除了好吃的肉干,還有烤得好香的大雞腿要給它吃。
她每天都來,除了帶食物給它,也會在山洞里待一陣子,抱抱它、模模它,跟它說好多心事。
女孩說,她是獨生女,娘親生了她以後沒多久就死了,爹爹沒有再娶,全心打理生意。
雖然家境寬裕,衣食無虞,爹爹也很疼她,可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很寂寞,連說話的伴都沒有。
她常常想念娘,有時候也會想,她其實不反對爹爹續弦的,能再生個弟弟或妹妹讓家中熱鬧些也不錯,可是爹爹太愛娘了。
愛?那是什麼?有烤雞腿那麼好吃嗎?為什麼一定要愛?
然後有一天,女孩不來了。
它坐在山洞前面,從早上等到中午,再到天上那顆亮亮的東西不見了,都沒有等到她。
它好失望。她明明說他們是朋友的,為什麼突然不來了?
第二天,它還是坐在山洞前,動也不動地等,連眼楮都不敢眨,怕她來了,會少看到一下下。
它一直等、一直等,都不敢走開,也不曉得等了多久,她終于來了。
它開心地撲抱住她,前足扣住她細細的要怕她跑掉,但是又不敢太用力,怕利爪抓傷她女敕女敕的肌膚。
「嗨,你在等我嗎?抱歉前兩天生病了,姨娘不讓我出門。」
生病?是像它之前那樣,身體熱熱的,好難受好難受嗎?
唔,那可不行。
它咬住她的裙擺要拖她進山洞,再用前足把最溫暖的角落清出來,嘴巴咬住她帶給它的軟墊,它有睡過,那個很軟很舒服。
快睡、快睡,我就在這里看著你。
女孩接受了它的好意,坐在軟墊上,它一瞬也不順地坐在她面前瞧她,不言而喻的守護姿態,讓她心房暖融,情不自禁抱它入懷。
「我真的好喜歡你,可是我得回家了。」
回家?它歪著頭瞧她。
「記得嗎?我說過我家住在京城,來姨娘家作客的。」
京城?那是在什麼地方?翻越兩個山頭會到嗎?它腳力很好,可以換它去找她……
許是相處多日,她竟能讀出它眼中的意念。「不行,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是屬于這座山林,城里是人類住的,你被發現會有危險,不被發現你也會不快樂,那里沒有山,沒有水,沒有小兔子可以追。」
可是、可是它想跟她在一起啊,不是人就不能住那個叫京城的地方嗎?好不容易有人跟它說話,模它抱它疼它了……
它好急,生平頭一回,痛恨自己為什麼是獸,不是人類,不能跟她走……
那天,她走了以後,它難過地趴在山洞里好久好久,想到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想到她喂它吃東西的時候、想到她撫模它的毛跟它說話的時候……想要好多好多,這些以後都沒有了,它又只有自己而已了……
對了,她娘親的玉佩!
她說過玉佩是娘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它記得她非常想念娘親的,現在她要走了,它要趕快幫她找到。
它的鼻子很靈敏,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已經很熟悉了,它在山里一邊聞,一邊找,挖了好多地方的土,最後在一棵老槐樹下找到了。
玉佩上有她淡淡的味道,一定是這個沒錯。
天亮她就要走了,它趕緊奔跑到半山腰,找到她說的那個獵戶家。它認得這一戶的男人,它有一些同類跟不同類都被他殺掉了,被發現的話它也會被殺掉,以前它會躲得遠遠的,可是現在它顧不得危險,在房子周圍嗅了嗅,找到她味道最濃的窗口,用前足拍打。
窗戶開了,她看到它頗詫異。「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別被我姨丈發現了。」
它從窗口躍入,女孩看見它咬在嘴上的玉佩,懂了。
「你找到它,還專程送來給我?」她感動地抱它,它貪心地直往她懷里蹭,以後就不能抱了……
她沒有趕它走,還讓它睡她香香的床,一直說她也好舍不得它……
為什麼它不是人類!它忍不住這麼想。
不知道要怪誰,它生下來就是這樣了,以前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可是遇到她之後,因為無法和她一起走,它頭一回好希望自己是人類。
好想當人類、變成人類,可不可以?
它只記得那天晚上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然後隔天早上,她就用驚慌失措的眼神看它,好像一瞬間不認得它一樣。
是我啊,你不記得了嗎?
它想如以前那樣往她懷里蹭,她卻驚恐地縮到床邊,張著嘴極度驚恐到喊不出聲音來。
它困惑地望住她,伸出前足,才發現自己變得好奇怪,爪子怎麼不見了,毛也不見了,變得比較長的前足,好像……和她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