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外之訊(1)
臨窗的大炕上鋪著褐底雲紋的毯子,上頭放著同色的靠背引枕和坐褥,炕上有桌,桌上有文房四寶。
大炕兩邊各有幾張楠木瓖花椅,靠牆角的幾子嵌著銀絲圖樣,上面擺了個鈞窯彩繪美人瓶,瓶里插著幾枝鮮花。
屋子中間有張檜木圓桌,近門處擺著一面雕著牡丹紋樣的玉石屏風,隔開里外。
檜木桌前,蕭瑛板著臉孔,兩眼盯著桌上的藥材,彷佛要用眼光把它們給射穿似的,久久不發一語。
下首,穿著青衣的風喻垂手而立,望著臉色不斷變換的王爺,斂眉不語,而聞風知訊的小四,遠遠站在屏風那頭噤若寒蟬,偶爾探過頭來一望,然後立刻縮起脖子,再度躲回去。
服侍王爺多年,別的不敢說,看臉色他還是會的,眼下,王爺正在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風喻,你說……這是安胎藥?」他的聲音像是冰刀在刮,滿月復怒火再藏不住,風喻下意識縮起雙肩,感覺危險將近。
「對,由仁和堂邱大夫所開的藥。」
幾不可辨的嘆口氣,明知道王爺沒有拿東西砸人的習慣,但風喻還是悄悄地往後退開兩步。
唉,早在知道這是安胎藥時,他的擔心就沒停過。
王爺風流名聲在外,多年來沾染的女子不計其數,卻從未見過他對誰上心,但水災時住到別院里的賀姑娘,肯定是特別的。
別說一次、兩次邀宴,別說忙得足不點地的王爺時刻抽空前往相見,光是王爺為了不讓惠平郡主去騷擾人家而派他去守門,足足可見王爺對賀姑娘的重視程度。
那時他還以為王爺和賀姑娘的好事將近,同小四打了賭。誰知道王爺竟然決定入京求皇帝賜婚惠平郡主,害他一口氣丟了五兩銀子,這是什麼情形啊?真是說不透的古怪。
小四得意了幾日,還笑咪咪地在他耳畔說︰「信我一句,王爺這輩子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不喜歡干麼探听,喜歡干麼不娶,王爺的心思,誰猜得透啊。
可就算打賭輸了,他還是認定王爺心底對賀姑娘有意,因此當他探出這件事時,便讓他深感芒刺在背。
「這藥是開給誰的?」蕭瑛明知故問,企圖問出一個不在預料中的可能,也許是她府里的丫頭有孕,也許是她好心,想送給左右鄰居。
只是送安胎藥給鄰居當賀禮?那也未免太別出心裁、忒有創意了。
風喻頓了頓,一雙無辜的眼楮無辜地轉幾圈,才勉強定位在主子臉上,可甫觸到主子的凌厲眸光,又忙不迭垂下。
「是……賀姑娘。」不然呢,這藥不是賀姑娘拿來砸王爺的嗎?
「你憑什麼確定是她?」
要不是為了確定再確定,他敢拖到今天才回京?他好苦命啊,派誰不好,怎麼就輪到他來當這個差事。
「王爺進京後,宮大人陪賀姑娘又去了一趟仁和堂,事實上賀姑娘已經不是賀姑娘了,她、她……」風喻嘆息,他死了、他完了,閉上眼楮,有事找他、請燒三炷香,他很想這麼說的,但蕭瑛冷冷「嗯」了一聲,死人立即復活,他張了喉嚨說︰「宮大人已經迎娶賀姑娘為妻,所、所、所以現在是宮夫人。」
話一丟,他飛快向後退縮,退到屏風後頭,抓住小四的手臂,重重發抖。
小四能救他嗎?不知道,但小四和王爺一起長大,雖是主僕,但兩人多了一層深厚感情,明知道幫助不大,但眼下沒有神佛媽祖可以加持,他只能靠一個身高不及自己、武藝不及自己,只有年紀比自己稍稍大上一點點的小廝。
沒出息?隨便啦,只要別讓他被王爺丟出去喂狗就行。
「你給我進來!」
蕭瑛一喝,風喻萬般委屈,硬拖著小四和自己一起回到戰區。
蕭瑛瞠大雙眼,銳利目光射向他,身體微微一抖,風喻覺得自己被射成透光篩子。
「說!把經過一五一十、鉅細靡遺給我說清楚。」
指令一下,風喻不敢稍有延遲。
「那日王爺命屬下查明此藥材用途,並暗地保護賀姑娘上京之後,我立即帶著藥材到合春堂請教孟大夫,方得知此藥為安胎藥,便令兩人守在宮大人的公廨前頭。
「經過五日,慕容公子送給宮大人的兩個丫頭齊齊出門,到市場幫忙采買魚肉菜蔬,那情形真是說不透的古怪。」
小四瞪他一眼,上市場有什麼說不透的古怪,上刑場才怪吧。
風喻吞了吞口水,繼續往下說︰「因為平日里上市集,她們都是輪流的,一人出門、一人在家整理雜務,那日不但兩人同時出門,還帶上衙門里兩個官差,屬下便留了心。
「于是我親自跟在她們身後,听著她們同賣菜大嬸、賣肉大叔說話,居然一听二听,听出宮大人將迎娶賀姑娘為妻的消息,也不知道是高興過了頭,還是刻意散布消息,總之這件事傳得飛快,短短一日,邑縣鄉親便全知道了,不少想上門替宮大人說親的媒婆皆惋惜不已。
「又等過七日,京城聖旨到,傳宮大人入京、任六品知府一職,接到聖旨,宮家上下動員起來,開始準備進京事宜,宮大人寵愛賀姑娘,特地在出門前陪賀姑娘走了一趟仁和堂,待他們抓完藥回府時,我連忙進藥鋪找邱大夫,亮出王府護衛身分,親自向邱大夫求證。
「邱大夫說賀姑娘已經有三個月身孕,身子無恙,但心思太重、吃喝不下、輾轉難眠,宮大人怕入京之路迢迢,賀姑娘有個閃失,于是請邱大夫再開幾帖安胎藥。事後,屬下讓人帶了這藥又走一趟仁和堂,邱大夫親口承認這藥出自仁和堂。
「為暗中保護賀姑娘,我帶了幾個人喬裝易容,一直跟在宮家的馬車後頭,直到今日中午,慕容公子到城外接走宮大人,屬下才飛身來報。」
他講得夠鉅細靡遺了吧,唉,早在知道前頭幾個消息,他就滿頭星星,不曉得該進該退、該報該隱,直到發現慕容公子到城門口接人,他才第一百次確定,王爺對賀姑娘不是普通的上心。
既然隱瞞不了,只好乖乖進王府,伸頭挨上這一刀。
蕭瑛死盯著風喻,眼底冒著熊熊火焰,心里把他的話思索過一遍又一遍。
三個月?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怎麼可能,宮節與隻果重逢,不過是月余之事,宮節再厲害,也沒辦法造就這樣的事實,那麼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三個月……三個月……
想起進京那日,隻果失魂落魄站在王府前的表情,她躲開自己欲踫觸的手,圓圓的紅隻果變成瘦骨嶙峋的青隻果,黑溜溜的大眼楮失去盎然生命……
想起她說︰「不然呢?不一刀兩斷、難不成要藕斷絲連?王爺都要成親了,還打算同我牽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聲重要,難不成出身青樓的賀心秧聲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顧?」
那天,她對他那般生氣,是因為……孩子是他的
三個月,花滿樓那個晚上距今已經三個月了,沒錯,她是懷了他的孩子。
無預警地,蕭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聲,桌上杯盞被震倒,猝不及防的風喻、小四被嚇得連連倒退三步,四顆眼珠子滴溜溜地望著他。
完了,王爺要殺人滅口……
啊,滅什麼口啊,滅了他,賀姑娘還是要生孩子啊……哎呀,他在胡想什麼,王爺肯定不是為這個火大,他肯定是在生氣賀姑娘變成宮夫人。
賀姑娘不能嫁給宮大人嗎?如果不行的話,就派人去把賀姑娘給搶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