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父顯然不驚訝,莫老太爺結結實實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回,順口一問。「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
「快了。」莫唯復也答得很順口。
什麼快了?他都還沒和她商量過啊!安詠竺暗掐他手腕一下,他瞅著她只是微笑。
莫老太爺望著孫子,皺眉道︰「唯復,所以你是累出病來?」
「爺爺,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莫唯復低聲道歉。他剛才半昏迷地被抬下台時,感覺到很多鎂光燈在閃,他可以想象明天自己奄奄一息的不雅照片會登上頭版,他的形象毀于一旦,更糟的是他在游行現場倒下,記者會還沒開完。「我馬上回去處理記者會——」
「不必了,我剛吩咐你二哥接手處理了,你這樣怎麼能主持記者會?」莫老太爺怫然不悅。「我還以為你可以好好地結束這案子,為什麼弄得這麼難看?你是負責人,等于集團在這案子上的門面,你在眾人面前倒下,人家怎麼看莫氏?不就當我們沒有專業素養,派個病夫出來充場面!你搞清楚,這是現實生活,不是狗血的晚間八點檔,吐血是不會增加業績的!」越說越是聲色俱厲。
「學長他……他很辛苦,他已經盡力了,他是支持不住才倒下的。」安詠竺鼓起勇氣打岔,被莫老太爺炯炯有神、精光閃閃的目光瞪過來,她不自覺地咽一口氣,話都吞回去。這眼神跟學長好像,但段數顯然比學長高,壓迫性好強。
「盡力是應該的!辛苦又怎樣,做大事怎麼能不辛苦?」莫老太爺犀利地挑起一道銀眉,繼續對孫子訓話。「工作和健康不能兼顧,就證明你還欠磨練,不會安排生活!你是將來要接重擔的人,身體這麼虛怎麼行?」
然後炮火轉向莫父。「你竟然讓你兒子累出病來?」莫老太爺瞪向自己七十多歲的兒子。「你不是要讓唯復接你位置嗎?我不管你跟你去世的老婆有什麼協議,既然有這打算,不是應該傾力協助他嗎?你讓他累成這樣,將來成了個病歪歪的總裁,能做什麼事?你想害莫氏垮掉嗎?你們這群笨崽子,什麼都要我教嗎?呿!」
莫父被罵得低頭不語,莫唯復垂首听訓,蕭宜柔站遠遠的,謝特助當自己隱形了,安詠竺敬畏地不敢再插口,安閔哲躲在母親背後,只露出一只閃閃發亮的大眼楮,好奇地觀察曾祖父。
莫老太爺威風凜凜地教訓完,下令。「唯復,醫生要你做什麼檢查,你都不準討價還價,听到沒?」
「是。」爺爺都開口了,莫唯復不能不听話。
「你這麼勞累,要是忙不過來,為何不開口要求幫忙?」老人家搖頭。「你太好強了,以為把事情一肩扛起,就可以證明你的能力。今天你全部擔起,你要是倒了,事情不就全垮了?要懂得妥協和斡旋,讓阻力化成助力,這樣才是真正的強者,明白嗎?」
最後一句話頗有深意,莫唯復猛然醒覺。爺爺是在指點他和哥哥們的相處之道?
「讓愛你的人這麼擔心,更不算是強,是差勁。」
想起她和兒子的眼淚,他猛然慚愧,但老人睿智的目光閃爍著些微憂慮,爺爺其實也關心他嗎?
那眼光一瞬便消失,莫老太爺搖搖頭。「你好好養病吧,我去看看你二哥處理得怎樣,晚點再過來。」說完便徑自離開。
「爸,我送你過去。」莫父正要追出,又回望兒子。「你好好配合醫師要求,不要擔心記者會的後續,我會處理。」
「我去辦住院手續。」謝特助火速離去。
「我搭伯父的便車回去吧。」蕭宜柔一笑,也走了。
醫生和護士早就離去,布簾後只剩兩大一小。
安閔哲二話不說又撲進父親懷里,小臉埋在父親頸邊挨蹭,發出咕咕噥噥似安慰的聲音,像只溫暖貼心的小獸,孩子氣的舉止讓莫唯復窩心又莞爾。
安詠竺掩好布簾,回過頭,對上他凝視的深邃眼楮和疲憊蒼白的神情,她胸口一酸,奔到病床邊,也抱住他。
他一手一個,抱緊他們,他倆好溫暖,暖得教他嘆息,感覺踏實而心安,三個人環抱在一起的小世界,感覺完美無缺。
「對不起。」他輕聲道歉,讓她和孩子這麼受驚煩惱,他真的很過意不去。
她明白他是在為什麼道歉,含淚容顏輕輕一搖。「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她眼圈又紅了。
「對不起。」他拭去她淚水,模模兒子的頭,心疼地端詳兒子額上紗布。「痛不痛?你今天都沒哭,好勇敢。」
「很痛。」小男孩嘟嘴。「我發現痛的時候忍住不哭,痛完就哭不出來了。」語氣是頗以沒哭到為憾。
「這樣最好,趕快改掉你愛哭的毛病。」安詠竺笑了,瞧著神情疲憊的病人,不放心地確認。「現在你會乖乖去照胃鏡了吧?」
「爺爺親自開口了,不去不行。」莫唯復苦笑。
「對啊,他只要一句話,你就乖乖去做,我擔心得要命,沒形象地對你又哭又嚷,你還不肯。」她語氣滿是怨懟。
「他一句話就讓我听話,但你只要一個眼神就能令我喜悅,或令我心碎。」他細細揩淨她所有淚痕,微笑問︰「你听到我在記者會上說的話了吧?」
她點頭。「你真的要留在這里蓋飯店?」
「我是想這麼做,這些年奔波忙碌,工作上各個方面和環節我都清楚了,但幾乎都是負責飯店的營運,還不曾從最基礎的買地開始從零建設。這回來這里,讓我學到很多,我想繼續做下去,補足我缺乏的經驗。」
他微勾唇。「私人因素是我想留下來,是因為你和小哲在這里。」
她心一怦,眼楮又開始起霧。
「老實說,這才是主要原因,什麼從基礎學習的話,是看到我爸過來,臨時想到的理由,要拿來跟他交代,畢竟這不是我原本負責的範圍,我是先斬後奏,擅自決定,應該先跟他商量才對,我以為他是過來質問我,沒想到他一個字也沒提起。」
「因為你病倒了,他很擔心你啊。所以你還不確定能不能留下來?要等你爸批準才行?」即使最後不被允許,他有這心意,她也滿足了。
「不管他怎麼說,我留定了。還有……」他微笑。「你可以練習改口,直接喊一聲『爸』了。」
她臉紅了,瞅著他傻笑,感覺一切好夢幻,是真的?她作了那麼多年的夢,成真了?他們真的要從此「幸福快樂生活在一起」?濕亮睫毛下的美眸堆滿晶燦光芒,她喜悅的眼瑩瑩發亮,教他看著也似個夢,一個完全真實又徹底夢幻的、令他想一生守護的夢。
「記者會上,我還說過別的話,你也都听到了?」雖然到後來神智迷糊了,他可是字字句句都記得。他望著她,眼中滿是醉人柔情。「往後,你允許我追著你,讓我先說我愛你嗎?」
「不是早就被你追到手了?」她投入他懷中,又哭又笑。
他擁住她,方才她哭,他很難受,但她現在的淚水是因為快樂,一顆顆都是歡悅,浸得他胸膛酸酸軟軟的。他輕柔拍撫她,倏地發覺,耳邊那咕咕噥噥的聲音早就停止了。
他低頭瞧去,兒子趴在另一側不動,當兩人世界的背景,小家伙眯著眼縫,全程在「貴賓席」觀賞,倒是很識相,沒有打攪父母的恩愛,那雙小拳頭忽然握起,作揉眼狀,目光閃爍,似是在揶揄哭泣的母親。
他輕笑,捏了小臉一記,眨眨眼,兒子也對他眨眨眼,父子倆心有靈犀,小家伙繼續不吭聲,免得母親尷尬,讓他來負起哄她的重要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