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崖下尋覓多時,只尋到一具外衫被水沖走、面目有損的女尸,遭到岩石割傷及摔落時砸爛的面容模糊不清,教人無從辨識。
他們在現場找不到其它人,連尸骸也不見一塊,除了那具臉面泡腫的女尸外,其它無跡可循。
包括翠兒、柳兒也失蹤了,下落不明。
「稟督主,屬下在……咳!山崖上發現有許多足印,以男人的鞋印居多,周遭的草木有被砍伐、踐踏過的痕跡。」
陸三說時又咳出一口血,以手捂住,血由指縫中滴落。
「你是說有人想傷害她?這不是意外?」那麼一個不懂得為自己設想,一心關懷別人的傻姑娘,有誰忍心傷害她?
陸瑞京覺得心口破了一個大洞,黑幽幽、空蕩蕩的,痛得他幾乎麻痹,失去知覺,五髒六腑也絞痛不已,讓他再也感覺不到熱冷,只有體內那緩慢流動的血證明他還活著。
他不知道會這麼痛,只因為失去所愛。
是的,他愛那個遇到挫折也笑容滿面的小女人,這和對青梅竹馬的情感不一樣,小媳婦兒是他的責任和親人,像個需要照顧的妹子,而容兒佔去他全部的心,讓他嘗到什麼叫牽掛,什麼是放不下,她的一顰一笑都深深的影響他。
那麼影響他的人兒,現在在哪里呢?
他不信向來堅強的她會以死來離開他,這絕對是他無法接受的,他都還沒親口對她說他不是真太監,他可以給她她想要的孩子,無論幾個都成,他還有好多好多幸福沒有跟她一起實踐。
是這些年的殺孽太過深重了嗎?死在東廠煉獄的冤魂沒有上萬也有好幾千,所以才報應在他深愛的人身上……
「丫頭燕語說有人朝她們射箭,她受傷了,容夫人讓她躲在樹洞好伺機逃跑求援。」那時一回到青雲寺的她全身是血,鞋子也掉了一只,啞著聲說容夫人出事了,快去救她,一說完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由于失血過多的燕語尚未清醒,自然沒法說出她回寺途中遇到聲稱掉到獵人陷阱里的丹湘,當時丹湘衣著整齊,頭發未見凌亂,身上也沒有絲毫弄髒的痕跡,她見到受傷不輕的燕語時並未露出驚色,反倒氣定神閑的指示哪一條小徑是近路。
誰知那根本是錯誤的方向,燕語越走越遠,若非踫巧听見寺里的鐘聲幽遠傳來,她怕是死也到不了青雲寺。
「朝她們幾個弱女子射箭?」破碎聲應聲而起,陸瑞京手背青筋浮動,捏碎了一顆鐵球,碎屑細如沙。
「若是屬下們調查無誤,對方的目標是容夫人。」
「是誰想要她的命?」這般單純善良的人會和誰結仇?
「屬下們還在查,不過……」陸三說到一半頓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說,畢竟那件事只是他的猜測。
「不過什麼?」他冷著臉,黑瞳深處有著深沉的悲痛。
「據屬下所知,容夫人這幾日有些懨懨的,不願出門,是湘夫人一再邀約,容夫人才勉為其難陪她去青雲寺上香。在寺里時,湘夫人曾帶著兩名丫頭往後山走動,大半天沒見到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同是在後山發生的事,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一塊。
「確有其事?」
「是的,是寺里的尼姑說的,她們說看到湘夫人往後山走,卻沒瞧見她回來,可是晚膳時又听見她在禪房的聲音,吩咐下人備膳。」兩人一同出游,容夫人出了事她不是該心急如焚,命人大肆搜山嗎?怎麼還吃得下飯。
陸三得報時已經入夜了,他連忙命人將此事傳給督主,而他自行帶人入山,夜深的林子光線不明,他們搜查了一夜也沒發現半個人影,直到天亮才零星拾到幾支鐵箭。
容夫人若真遇到追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派人盯著她。」看來他還是疏忽了。
疏忽的代價,竟是賠上心愛之人。
「是的。」陸三咳著血,面有愧色,他沒盡到守護之責。
山風刺骨,吹動了黑色大氅,屹立在狂風中的陸瑞京站在葉照容墜谷的山崖上,頂著風往數丈高的崖下瞧,銀龍似的蜿蜒大河如張嘴的怪獸,吞食每一個沉落到河水的生命。
他的容兒也在那里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陸瑞京眼中滾出兩行熱淚,他看著底下的銀龍,幾欲縱身一躍。
驀地,一只涂滿紅艷蔻丹的雲白縴手往他肩頭一放,他一度以為是他想念的人兒回來了,驚喜萬分的回過頭。
可是一瞧見那張艷麗的臉,頓時喜色轉為怒火,毫不顧念舊情的將女人的手大力拍開。
「你來干什麼,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她居然在笑,發上還別了朱紅色發簪,她在高興什麼!
「我來吊祭妹妹,她死得真可憐,讓人好不心疼。」她假意拭淚,但眼底無淚。
「吊祭?」他發出哼聲。「你是真心憐惜她的遭遇,還是來確定她死了沒?」
「督主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好像妹妹是我害死似的,我和她是什麼事都談得來的好姊妹,既無仇也無冤,何必加害她。何況妹妹的遺體已經運回府里了哪還能有假,我都已經讓人備了棺木,好讓妹妹早日入土為安呢。」人都死透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她親眼看葉照容跳下去的,山高水深的,還有命活嗎?
雖然有點對不住,但做大事者不能心軟,犧牲一人來鋪就她的康莊大道,值得。
「你要是真為她傷心難過就不會穿紅戴綠,極盡華麗的來我面前賣弄。既是有口無心,又何必多此一舉,你真是當初那個任勞任怨的葉照容嗎?」她絕不會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這……」失策了,她怎麼忘了府里死了人要一身素,一時得意忘形,她還特意妝扮了一番好來安慰這男人呢。
她太心急了。丹湘語窒的垂下雙眸,故作哀傷。
「說你們是好姊妹也不怕閃了舌頭,在府中以正室自居,處處刁難她的人不就是你嗎,你也不覺得厚顏無恥,盡拿來說嘴,她若遭遇不幸,想必你就是第一個額手稱慶的人。」他不說不代表他看不見,他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縱容她而已。
只要不鬧得太難堪,他通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那時還不知容兒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他放縱丹湘只是為了補償,彌補她一個人在村子里等了他八年。
「誰說我和妹妹不和,督主是打哪听來的,肯定是巧霞那賤婢因妒生恨在你面前嚼舌根,她是嫉妒我才編派出一些子虛烏有的謠言,督主萬萬不可听信。」解決了葉照容,下一個就輪到巧霞了,她想動巧霞想很久了。
「住口,巧霞根本沒有在我跟前說過任何人的不是,你是心里有鬼才往她身上潑髒水吧。」打她進陸府後,他一再發現她的面目可憎,言行不一,太令人失望了。
自從听了陸三的話,陸瑞京的心里就起了膈應,青雲寺一事若說沒有她暗中作祟他絕不相信,以她入府之後的種種行徑看來,此事必不單純,顯然他養虎為患。
其實陸瑞京懷疑過丹湘不是葉照容,她和他印象中的小泵娘相差甚大,即使八年未見面,容貌變得不一樣,有些事還是改變不了,好比說人的性子不可能完全判若兩人。
只是她被逼為妾是真,離家赴京也是真,可壞就壞在線索斷在牡丹樓,若花絳從中動了手腳,再幫太子安插一名內應到陸府……他神情一凜,看向丹湘的神情有了變化。
電光石火間,他驀然想通了些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