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秀敏立刻倒了杯水,走了進去。
暗定遠起身,一臉倦態。她將水奉上,他接過並喝了兩口。
「老爺子,您是不是哪兒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
「不必。」他打斷她,然後咳了兩聲。「我自上次病倒又中毒之後,身子就差了很多,也沒什麼病,就是覺得倦……」
「明兒我給您炖只雞。」她說,「我家養的雞很好,我娘又種了一些強身益氣的藥草,我明天就給老爺子熬。」
暗定遠看著她,笑了。「你真是個好姑娘,難怪文絕這麼喜歡你。」
聞言,和秀敏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連講話都開始語無倫次了,「老爺子,我……大少爺他……我們……」
「我都知道。」他平靜的笑道,「要是看不出來,我不白活這幾十年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低著頭,忐忑不安。
第9章(2)
「秀敏,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很喜歡你的。」傅定遠深深注視著她。「你是個善良又堅強的好姑娘,人情練達,知書達禮,還做得一手好菜,不管是什麼人家,都會覺得你是個好媳婦。」
和秀敏心頭微震,狐疑的抬起頭看著他。好媳婦?難道他想讓她跟傅文絕……喔不,怎麼可能?她只是佃農之女,哪里配得上他最引以為傲、寄予厚望的孫子?
「老爺子,您找我來是……」
「秀敏,我年事已高,過去一年里,家里又發生那麼多事,如今雖然都成過去,但我心里卻還掛念著一件事,那就是……」他目光一凝。「文絕的婚事。」
聞言,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楮。莫非老爺子真的不在乎她跟傅文絕門不當戶不對,願意成全他們、祝福他們?她的心情突然變得激動,身子甚至隱隱在顫抖。
「秀敏,我已經替文絕物色了幾個對象,她們都是江東幾個望族世家出身的閨秀……」
和秀敏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空白之後,又變得鮮明。她隱約知道老爺子召她來是為了何事,可是以她的身分,她不該說也不該問,她只是沉默又安分的站著、听著。
「我是喜歡你的,秀敏。」傅定遠續道,「因為你,文絕變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過你該知道你的身分跟他實在難以匹配。」
她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震驚,還有失落絕望。
雖說她早就知道她跟傅文絕的未來有多麼不可預期,但她總還存著一點期待及希望,如今,傅定遠的這些話無疑狠狠潑了她一桶冷水,澆熄她所有的希望之火,只剩一點余燼,冒著猶如他們毫無可能的未來般的幽幽白煙。
「秀敏,若你願意,我先讓文絕納你為妾,你雖做小,但我跟文絕斷不會委屈你的。」傅定遠動搖不了孫子的心意,只好改由從和秀敏下手,他想,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姑娘,應懂得進退,也應當明白能成為傅家當家的側室,已是天大的福分,相信她一定不會拒絕。
只要她願意,傅文絕就沒有頑固拒絕的理由。
「秀敏,文絕都二十五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見他成家立室,傳宗接代,你能成全我嗎?」傅定遠定定的注視著她,語帶哀求。
和秀敏的喉嚨像是被抱住了一般,幾乎不能呼吸,甚至有種快要昏厥的感覺,她顫抖的聲線問道︰「成全?老爺子要……要秀敏如何成全?」
「請你退讓,替我勸勸文絕。」見她眼眶泛紅,淚水直打轉,他雖然很是不忍,可為了傅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對她如此殘忍。「秀敏,求……」
他話未說完,有人如一陣疾風般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今天老舒替他送膳,他就覺得奇怪,問老舒,他只說和秀敏忙著其它事,所以拜托他替她送膳,可老舒說話支吾,眼神閃爍,一看便知有所隱瞞,在他不斷追問下,老舒拗不過了,只好據實以告。
他是牛脾氣,祖父絕對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但和秀敏不同,她認分單純,而且為了不傷害別人可以委屈自己,他相信祖父召她便是要她自己退讓,安分做小。
他太清楚她的脾氣跟個性了,要是她一旦願意做小,他怎麼都勸不了她做大。
「祖父。」傅文絕邁開大步走了進來,不悅地道︰「這非君子所為。」
「文絕,你……」
暗文絕神情凝肅,目光堅毅,他瞥了和秀敏一眼,發現她眼底閃著淚光,心狠狠一揪,想也不想的抓起了她的手。「我們走。」
在雙腳踏出門坎的同時,和秀敏再也忍不住,雨行清淚瞬間奪眶而出。
回到小苑,傅文絕拉著和秀敏在院里的石椅上坐下,並用指月復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他心疼不舍的注視著她,柔聲道︰「對不起,居然讓你承受了這些。」
她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心神不知跑哪里去了。
看著這樣的她,他胸口一緊,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
這一會兒,和秀敏終于回過神了,一雙澄澈的大眼楮,幽幽的看著眼前的他,四目交接之際,她的眼淚再次潰堤。
「別哭。」他聲線低沉而溫柔地哄著,「我幫你加持,讓你有勇氣。」
听著他這些話,她的心一熱,眼淚更是止不住了,伸出雙手,她緊緊勾抱住他的頸子,將臉埋在他的肩窩,他也牢牢圈抱著她,希望能藉此給她力量。
和秀敏相信,老爺子召她去之前,一定已經跟傅文絕提過這件事,又想到老爺子方才要她退讓並勸勸傅文絕,意思是……傅文絕拒絕了?
想到傅文絕為了她而違抗祖父之命,她的心就激動不已。他曾因為傅定遠的反對而暫時打消開茶樓的念頭,可他為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祖父的安排。
他可以為她違抗祖父之命,她又能為他做什麼呢?
他想開茶樓,想造福照顧更多的人,可他資金不夠,非得賣地求現不可。賣地,她爹及其它佃農便無地可耕,且會對他產生怨恨。他唯一能央求的只有傅定遠,可若他不肯依命成親,傅定遠又怎麼肯助他一臂之力?
若要成全所有人,唯一的方法是……她退讓、她做小。
可她做不到,她無法跟別的女人分享他的人、他的愛。他愛她多,她便可憐另一個女人。他愛另一個女人多,她又會恨他。
她不想恨他,更不想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他。若不能完全擁有,她只能放手。
如今,最後的一道鎖就在她身上,她這道鎖解開了,什麼事都解決了。
只是,那是多麼痛的抉擇。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過是自己愛著的人也剛好愛著自己,可對現在的她來說,最痛的事卻也是如此。
若他不愛她,或是沒那麼愛她,她不會難以割舍不得,不會痛、不會掙扎,可偏偏他愛她,彷佛什麼都可以不要似的愛著她。
「秀敏,別急,慢慢來,我總能說服祖父的。」傅文絕輕撫著她的發、她的背。「他只是一時想不通,待我再跟他好好說說,他會成全我們的。」
和秀敏真的無法像他這麼樂觀,門第之見在老爺子這一輩的人心中,是多麼的根深柢固啊!可是她也能夠理解老爺子的想法,他唯一寄望著的是傅文絕這個嫡孫,對他來說,只有最好的女子才足以匹配他優秀的嫡孫,並為傅家產下優秀的下一代。
而她,不是最好的。
她不是最好的,可傅文絕卻這麼愛著她、惜著她,作為一個不是最好的女人,她已經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