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此,但商會那些人在城里呼風喚雨,又有租契在手,恐怕官府也無法動他們分毫。」左平說著,又輕嘆了一聲。
韓墨樓沉默須臾,若有所思,「我岳家是商會一員,若有必要,我親自走一趟顧府,請岳父出面斡旋協調。」
左平卻面有憂色,「大人,顧老爺雖無承租公田,但與各家商號富賈皆有交情,其買賣的糧抹有六成都是向這些人收購,要是重新擬定租約恐怕也會損其利益,我怕他不會答應大人所托,與這些仕紳們交惡。」
韓墨樓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但為了公義,他仍得一試。
「我明白,可這是目前唯一途徑。」他以希望的眼神看著左平,「總之你繼續與他們交涉,後續再議。」
左平一揖,「卑職明白。」
韓墨樓轉而看著司徒敬跟藍玉夫,問道︰「之前西北流民在街頭行盜竊之事,可有斬獲。」
「大人,屬下已逮捕十數名盜竊搶奪者,他們全是西北戰事之後的孤雛。」司徒敬續道︰「屬下得到消息,他們這些人也在西北各城到處流竄、鬧事行搶。」
韓墨樓神情一沉,面有憂思。
「戰後孤雛流民四散流竄,未能得到安置,饑餓起盜心,也是難以避免。」韓墨樓又問︰「他們可有群聚之處?」
「經屬下審訊,獲知他們常在城北的屠生巷出沒。」
「屠生巷是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之處,這些孤雛在那種地方,極易遭到利用。」韓墨樓思考時,總習慣性的以中指搓揉眉心,此時,他的眉心已有一道紅色痕跡。
「大人,在屬下審訊他們時,還獲知一件不尋常之事。」韓墨樓眼瞼一抬,神情冷肅,「司徒兄說吧。」
「這事……」司徒敬面有猶豫,欲言又止,斜眼瞥了藍玉夫一記,似乎在征詢藍玉夫的意見。
韓墨樓視線往藍玉夫臉上一掃,「是什麼不能說的事?」
藍玉夫性情耿直,情緒奔放,說話做事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他按捺不住,沖著司徒敬說,「你不好說,那我說好了。」
說完,他也不管司徒敬同不同意,開口便道︰「我們發現一件不尋常之事,與顧家有關。」
听到「顧家」二字,不只韓墨樓微震,左平、得勝跟心硯也都露驚疑的表情——藍玉夫口中的顧家,應該就是韓墨樓的岳家吧?
「大人,我們從那幾個遭逮捕的孤兒口中得知,在他們之中,有個名叫六子的少年在去年入了黑風寨,那個少年偶爾會進城走動,之前還跟他們踫上了,」藍玉夫續道︰「他們听六子說,十天前黑風寨在牛溪道上劫了一批貨。」
六子?他之前上黑風寨要人時,便是一個名叫六子的少年領他到寨子口等候換好裝的顧秋心。
名字跟人對上了,那消息肯定不會有錯。
只不過,牛溪道沿著水路而闢,離官道有點距離,因為偏僻,鮮少有人借道而行,為什麼運貨的商隊會選擇這條路?
再者,牛溪道不在黑風寨活動範圍之內,黑風寨又為何跑到牛溪道去劫貨?
「黑風寨劫的是什麼貨?」他問。
「說是一些布疋跟藥材。」
「顧家的?」他嗅到一點不尋常的味兒。
「正是。」藍玉夫回答。
難怪司徒敬要吞吞吐吐的,這事確實有點蹊蹺,況且都過去十天了,為何顧家沒報官?又是什麼貨物,竟讓他們舍棄安全的官道走了一條偏僻小路?
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幾個月前,顧家的畫舫在離川遭劫,顧秋心因此落水,可顧家卻未提只字詞組,刻意隱瞞。
當初,他以為顧家或許是顧及顧秋心即將出嫁,怕損了她的閨譽,導致婚事生變,才會隱而不揚,可如今再加上這件事,還真是啟人疑竇。
「大人,興許是顧家爺不想令您擔憂,給您添麻煩……」司徒敬猜測。
韓墨樓不語,若有所思。
他想,他該親自問問那幾個孤兒。
「今兒晚了,明早我要審訊那幾個孩子。」他說。
第五章 大義滅親(1)
今,韓墨樓一如往常晚歸了。
他接下知縣一職,為了整頓縣政,天天早出晚歸,常常他回來時,顧秋心已經睡了,而顧秋心還沒睡醒,他人已經坐在書房里看書。
她不知道他一天睡幾個時辰,只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積勞成疾。
之前暗中幫婆婆做的棚架、籬笆跟台子都已經完工了,今兒立山跟幾名僕役將物件搬到秀水居,並慢慢組裝起來時,她看見婆婆臉上驚喜又安慰的表情,深深感到歡愉。
丙然,帶給別人幸福及愉悅,自己也能感受到幸福及愉悅。
組裝完畢後,她又親自領著僕役們整理籬笆邊的造景,不只種下多種藤類瓜果的苗種,還種了一些依時節開花結果的植物。
她知道婆婆不喜歡空有外表的植物,所以種下的全是可以入菜、入藥,或是用來泡茶的花草。
槐花,每年的四、五月是花期,花瓣可以蒸、炒、炸,入餡包素餃子,口味清爽,還有淡淡香氣,亦能直接洗淨食用。
木槿花,做法多樣,燒豆腐、煮豆腐湯或粥,口感爽滑。
洛神花,花香淡雅,用來泡茶煮茶,清香提神,清心明目。
南瓜,果實可吃,南瓜花亦蔬亦藥,具有養生效果,和著面粉炸一下,口感酥脆,鮮香四溢。
茉莉花就更不用說了,可入茶,亦可煮茉莉銀耳湯,適用于肚郁氣滯。
這些知識,她都是從韓墨樓書房架上的《醫典》學來的,她平時閑著沒事,就到他書房里找書看,意外得知許多從前不曾接觸過的新知。
忙了一天,終于搭建完畢,看著成果,婆婆臉上的笑意藏不住,而她的心也暖暖的。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小心讓磚塊壓傷了手指。
一開始她不以為意,可晚上冼漱沐浴時才發現指尖都瘀血了。
就寢後,手指頭一陣陣的抽痛,她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終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隱約听見聲音,知道是韓墨樓回來了。
為了不驚擾到她,他總是先去沐浴包衣後才回內室,而且還不準人出聲喊他,因為他實在太小心翼翼,有時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時上了床。
她沒睜開眼楮,也沒翻身,只是靜靜地躺著。接著,她察覺到他坐上了床,但沒躺下。正困惑時,他輕柔又小心地托起她的手掌。
她心頭一悸,原本還有點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清醒過來。
他在做什麼?此時,她心里充滿了疑惑,一顆心髒撲通撲通的狂跳。
他將她的手托在他那大而厚實的掌心里,指月復輕輕地掃過她每根手指頭,然後,他輕聲一嘆。
她原本平靜的心房此時鼓噪得厲害,她偷偷的咽了一口唾液,盡可能地不讓他發現自己已經醒了。
她覺得好尷尬、好害羞,可胸口暖烘烘地,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及幸福。
是呀,居然是幸福。
包讓她驚羞得差點跳起來的事情發生了,他、他居然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記。
天啊,她腦子都快燒起來了!
他究竟在干什麼?她好想睜開雙眼問他。
慢著,他該不會已經忍不住,想對她做什麼壞壞、色色的事情吧?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她察覺到他拿了什麼東西抹在她手指上,涼涼的,舒緩了原本不適的抽痛感。
他在幫她擦藥?她猛地睜開眼楮,驚羞地看著他。
看見她睜開雙眼,韓墨樓先是微頓,然後皺起眉心,嘴里低低的念了她幾句,「不小心就罷了,還不用藥,瞧瞧你這手指,都瘀青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