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有福 第16頁

她話未說完,他已伸出手,一手捧著她的臉,一手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迎上他那溫柔漾著憐惜的目光,她心頭一陣悸動。

何止韓老夫人是個溫情之人,他也是呀!

「娘身子弱,掉了幾胎才好不容易生下我,本以為之後可以為我再添三兩個弟妹,卻不料父親驟逝,她這心願再也無法實現。」他那幽深的黑眸里,滿溢著感激及欣慰,「你來了,她像是多了一個小女兒般,不知有多歡喜。我少時為求功名,晝夜苦讀,求取寶名後又因為公務繁忙無法經常承歡膝下,娘雖不說,但想必十分寂寞,其實該謝你的人是我……」

在他目光注視下,她莫名有點羞赧,低下頭,身子稍稍往後一縮,然後再抬起臉來看著他。

「你不必謝我,這是我對你的回報,我已是你的妻子,你理解並尊重我的一切,所以……」

「因為我的心很大。」他打斷了她。

她微頓,疑惑地問︰「心……很大?」

他點頭,「我要的不只是名實相符的夫妻關系,我還要你的,你真心實意想成為我韓墨樓之妻的心。」

聞言,她忍不住瞪大了眼楮,胸口像是被輕槌了一下,不痛,但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可那難受不是苦的,是甜的。

甜得難受。

「我的好兄弟為了娶一個自己選的女人,鬧騰了好些日子,當時的我無法理解,只覺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人皆如是。」他笑望著她,「其實你洞房之夜對我說的那番話,他也說過差不多的。」

「你說的是通州府尹魯自行?」

「你知道?」他微頓。

「娘跟我說了韓、魯兩家的事……」話題轉到魯自行身上,她突然覺得輕松許多,「她說爹早逝,是魯家接濟了你們母子,你有今天的成就,恩師厥功至偉。」

提起恩師一家人,韓墨樓眼底有著一絲溫情柔軟。

「幸好你沒丟了恩師的臉,順利考取寶名,光耀門楣。」她說。

「我考取寶名不是為了光宗耀祖,而是為了興利除弊,造福社稷。」他神情一凝,眼神中透露著憂國憂民的愁思,「前朝上至朝堂,下至州官多是狼戾殘忍、昏庸無能之輩,權勢及資源落在那些立身不正之人手中,百姓苦不堪言,父親認為若未能有一官半職在身,實在難有所作為,只可惜他時運不濟又英年早逝,夢想未能實現。」

其實,她已從婆婆口中得知他幾年來官運低落、仕途多舛,便是因為他正直敢言,清廉公正,不諳為官上位之道,亦不懂得逢迎上意,才會錯失一次又一次的升遷機會。

他考取寶名,不為利祿,而是為了謀庶民百姓之福,這等情操,令人敬佩。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給予他贊美及鼓勵,「我知道你為何做官,也知道你仕途並不順遂,但別忘了你的初心,別隨波逐流,別讓這濁世污染了你。」

听著她這番話,他胸一熱。

「不過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講的是人情世故,光會做事是不夠的,你也得學著怎麼做人。」她給了他一點小小的建言,「你的魯兄弟必定跟你相同,都是正直之人,可為何他官運亨通呢?當然運氣是很重要,不過我想……他一定比你圓融世故得多。」

他點點頭︰「確實,自行他經常說我這耿直的性情很是壞事,但我只是不願辱沒了先父及恩師的聲名。」

「外圓內方是為人處世之道,磨去你的稜角,保有你的正直,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她這番言論讓他越發對她感到佩服,她年紀輕輕,又是養在深閨後院的閨閣女子,平日里見的、談的都是那些日常之事,可當她提起世道、提起政治,又有一番非凡的見解。

「你總是令我感到驚奇。」他直視著她。

「哪方面?」她問。

「各方面。」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我越來越慶幸當初我沒被你說服,依舊堅定的娶你過門。」

听著,她臉一熱,卻故作不馴地反駁,「咱們一起生活還不算久,你現在下定論未免太早,說不定再過個一年,你就想休了我呢!」

韓墨樓唇角一勾,「那就讓時間證明吧!」

她視線一斜,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眸光,頓時屏住了呼吸。

她初時還真以為他是個無趣的讀書人呢,第一次在黑風寨見到他時,他表現得冷冷的,不多話就算了,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當時她還想著以後要跟這種男人生活,那可真像是住在廣寒宮里。

如今,她對他的看法不同了。

只要他們獨處,他總是用熾熱的眼神看著她,毫不隱藏,那霸道的、理直氣壯的目光,總是燒得她全身發燙。

這男人,根本是扮豬吃老虎。

「對了,」她話鋒一轉,「你的魯兄弟為了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而鬧騰了一些時日,現在可覺得值得?」

「值得。」他說︰「他們夫妻感情和美,也已育有三名子女。」

她微微瞪大了眼楮,「三個了?魯兄弟今年貴庚?」

「與我同齡。」他說。

「人家都生三個了?」她忍不住嗤地一笑,「你輸慘了。」

他不以為意,反倒深深的看著她,「我會追上的。」

她一頓,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深坑,尷尬地干咳了兩聲,故作鎮定,「我……困了,不聊了。」

說著,她把東西擱下,飛快地溜上了床。

亥時,虞縣縣衙左翼樓的書齋里,仍舊燈火通明。

書齋里除了韓墨樓,近衛得勝,隨侍的心硯,還有師爺左平,總捕頭司徒敬及副手藍玉夫。

韓墨樓初到虞縣時,發現縣府衙門官兵無能,文員散慢,為了整飭官紀衙務,他找來自己的人馬,遣走頑劣乖張,貪妄散慢之輩,重新招募新血。

左平是他在京城任職時的同僚,為人正直廉明,可與他無異,皆不受上位者的青睞,早早辭官回老家當教書先生,在他去信邀請後,便帶著一家老小前來虞縣為他效力。

司徒敬跟藍玉夫是他習武時的同門兄弟,跟魯自行亦是交心舊識,司徒敬本是魯自行府衙里的教頭,他為了整頓衙門,于是向魯自行借人。

藍玉夫原是一間武館的武師,一听說他這兒需要支持,二話不說就邀了十數名武館的有志之士,跟著司徒敬來了。

有了這些可靠的左膀右臂相助,虞縣官衙總算慢慢有了起色及進步,加上這半年來多方察訪,他才知道前任告老還鄉的知縣馬良,根本是個貪賄之徒。

他以職務之便,圖利商賈,對他們大開方便之門,不只賤價出租公田,讓那些富人以微薄薪酬找來窮人為他們耕種,甚至還將職等較低、不易察覺的公職賣給一些仕紳富戶。

馬良在虞縣十年時間,對縣務毫不用心,眼底只有酒色財氣,每每想到這樣的貪官污吏竟可告老還鄉、全身而退,他便感到憤怒。

「左師爺,你與商會那邊交涉得如何?他們可願重新擬定公田租約?」他問。

「先前的租約一打十年,如今還有三年才到期,商會里的那些個大老爺們都堅持等到約滿。」左平一嘆,「有契約在手,他們站得住腳呀。」

韓墨樓濃眉一皺,嗤一聲,「一約十年?還真是穩賺不賠。」

「馬良肯定從商會那兒得了不少好處。」左平說著,眼底有著無奈。

「那是當然。」韓墨樓神情一凝,聲音低沉、微帶慍意,「官商勾結,事事剝削,那些窮人小農只能為人牛馬,實在不公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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