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溫柔一笑,底帶著一絲溫柔及悲憫,「不,已經不可怕了」
他不解地反問,「已經?」
「曾經覺得很可怕。」絛月神情平靜柔和地道,「但是現在已經不可怕了。」迎上她那猶如春風般溫柔和煦的目光,允肅的胸口一悸。
他听見了聲音,他身體里那條干涸的河流,又緩緩地開始流動。
他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一種溫暖及甜蜜充溢心間,教他感到疑怯畏懼,因為這是他不曾有過的感覺。
他不曾想過會有一個女人給他這樣的感覺,更不曾想過會是她。
「我知道王爺是為何受傷,我覺得你很勇敢,也很了不起。」絛月衷心地道,「你不必因為傷疤而感到自卑,你應該感到光榮。」
她這番話,撼動了允肅難以動搖的心。
這一刻,他有股沖動想要緊緊抱住她,想要更確切地感受從她身上發散出來的溫暖。
可是他怕……會被她拒絕。
眉頭一鎖,他又封閉了自己的情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想讓心緒再度失控,他話鋒一轉,問道︰「你進府之後,還沒回過娘家吧?」
絛月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找個日子回去探視一下你阿瑪跟額娘吧。」他說。
自嫁進王府之後,絛月就沒有離開過,而且以允肅那怪異的脾氣,她本以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被關在這里頭了,但真沒想到他居然大發佛心,準她出府。
對她來說,娘家只有一個,就是位在西長安街的陸家,可她是以絛月的身分嫁進王府,所以她不得不先回右副都御史府邸一趟。
見她回來,塔格爾跟正庫倫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將她抓到角落追問是不是被發現了什麼,得知只是允肅準她回娘家探視,兩人才松了一口氣。
絛月心想,這要是她娘,肯定會拉著她問在夫家習不習慣,丈夫待她好不好,然後再讓人做一桌好菜招待她。
可對塔格爾跟正庫倫來說,她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要不是這回代絛雪出嫁,在他們眼里,她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
她沒看見絛雪,听說絛雪肚皮越來越明顯,已不適合住在府里,所以將她送到城郊的莊子去養胎待產了。
絛月只坐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告辭離開。
接下來,她要回真正的娘家——百味珍的陸家。
「我要到西單牌樓西長安街的百味珍。」她吩咐道。
「是的,福晉。」蘇克哈不做他想,點頭答應一聲。
第4章(2)
馬車來到百味珍,她在對街下車,由著喜福、春壽跟蘇克哈陪著進到了鋪子里。
雖然還是有客人上門,但明顯的數量已經大不如前,絛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鋪子里,陸安福跟兩名伙計在招呼客人,甘氏則坐在櫃台後方。
見到這麼一位穿著貴氣,還有僕婢及隨從陪侍的女子上門,陸安福先是一怔,旋即涎著笑臉,熱情招呼,「夫人,買餅?」
看著把自己當客人招待的哥哥,絛月心里有各種滋味翻騰著,她怒力壓下這樣的情緒,回道︰「嗯,我瞧瞧。」
「夫人看來面生,不是京城人氏吧?」陸安福問。
「我是,打小在京城長大。」她說。
「是嗎?」他一笑,「那肯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了。」說著,他吩咐一名伙計拿來一只青花瓷盤,上頭盛著幾塊口味不相同的糕餅。「夫人沒吃過我們百味珍的糕餅吧?」
他將瓷盤遞向她,「來,嘗嘗我們最得意的幾個品項,包你喜歡。」
絛月用盤上的竹叉叉了一塊芋荷糕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神情凝沉。
看著她那不甚滿意的表情,陸安福堪尬又不安。「可能這芋荷糕不合夫人的味,不如再試試紫蘇酸梅糕……」
絛月直視著他,「陸老板,這味兒變了。」
陸安福一听,著實愣住了。「什麼?」
「這芋荷糕是以芋頭泥及芋頭丁做底,干荷葉為輔,可現在芋頭少了分量,全讓荷葉搶了味,變得苦澀不爽口。」絛月的語氣,客氣禮貌,神情卻相當嚴肅,「據我所知,這芋荷糕是貴店小姐陸安滿做出來的口味,也十分受到歡迎,可現在她一死,這糕也荒腔走板了。」
陸安福更驚呆了,伙計也露出驚疑的表情。
笆氏走了過來,眸光表情透露著不悅,語氣略帶敵意地道︰「夫人,你似乎很懂我們百味珍的糕餅?」
看著強勢、心胸狹窄,一進門就急著要鞏固自己地位,把她這個小泵當敵人看待的嫂嫂,絛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平復情緒。
「是的,我很懂,我曾經是百味珍的忠實客人。可如今,百味珍的味道不再,看來是為了節省人力,貴店遣走了一些人,人手不夠,就沒有辦法依循繁復的工序做事,又為了省成本而減料,該甜的不甜,該香的不香。」
陸安福跟甘氏听了,臉都垮了,不為別的,只因她都說對了。
絛月神情嚴肅地又道︰「陸老板跟老板娘,百味珍的招脾好不容易才架到了門楣之上,兩位可千萬別給砸了。」
听到這兒,好斗的甘氏可惱了,她眉心一擰,兩手叉腰,氣呼呼地道︰「你是來找麻煩的嗎?愛買就買,不買拉倒,少在這兒長篇大論教訓咱們!」
上門就是客,陸安福見妻子沖著客人罵,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對她搖搖頭。
「怎麼?她能不客氣,我還不行?」甘氏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繼續罵道︰「我可告訴你,百味珍的糕餅好到肅親王府每月兩訂,由不得你這小蹄子在這兒說三道四的!」
「放肆!」這時,蘇克哈說話了,「這位就是肅親王府的絛月福晉。」
聞言,陸安福跟甘氏陡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絛月臉上沒有半點慍色,只有拼命壓抑的失望,對于兄嫂如此經營百味珍,她實在太難過了。
「夫人……夫人真是肅親王府的福晉?」陸安福疑怯不安地間道。
絛月點點頭,「是的。」
「草民有眼無珠,賤內多有得罪,還請夫人有大重,饒恕我們。」陸安福拉著甘氏將腰一彎,惴惴不安地賠罪。
罷才還態度強勢、語氣囂張的甘氏,這會兒也變得恭敬又卑微,「民婦不知福晉大駕光臨,一時心直口快,還請福晉見諒。」
看著方才對自家福晉不敬的甘氏現在卑躬屈膝的樣子,喜福跟春壽一臉幸災樂禍,不過他們都知道心胸寬大的福晉是不會跟這種人計較的。
「我听說貴店的安滿小姐正是想出並督導制作百味珍數十種品項之人,如今她死了,味道也變了,實在令人惋惜。」
絛月苦口婆心地勸道,「希望你們可以遵循她所要求及堅持的工序制作,切莫偷工減料。」
兩人听了,連聲稱是。
這時,去觀音寺為先夫及亡女祈求萬福的陸老夫人回來了。
「娘,您回來了?」陸安福見母親回來,連忙上前扶著。
陸老夫人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強勢的媳婦鐵青著臉,一副白天見鬼的表情,想到大概是又有什麼人給她氣受了,再看向面生又貴氣的絛月,她不覺愣了一下。
她問向兒子,「這位夫人是……」
「娘,這位就是肅親王府的絛月福晉。」陸安福說。
陸老夫人一听,連忙恭敬的一欠。
見狀,絛月忍不住出手拉了她一下,「別……」
她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好想念娘,看著娘神情憔悴,身形消瘦,她的心好痛好痛。
「王府每月兩訂,小店感激不盡。」陸老夫人由衷地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