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爺果真很厲害。」她由衷道。
爆之寶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很心虛。「也還好啦。」乖,別這樣看他,他會很想把自己埋起來。
「那你知道那是什麼嗎?」她又指向另一頭。
他探去,耳邊又听見——
三月,你看,槐樹開的是黃白色蝶形的花,到了初夏開花時,花蕾可以拿來做黃色的染料喔。
他呆住。
這也是錯覺嗎?還是山中妖魅想對他說什麼?
可是他不叫三月啊,三月是她兒子耶……難不成他听見了以往他們母子倆尚住在這兒的殘留聲響?
怎麼可能?他沒那種異能,且她沒事跟那麼小的孩子談染料做什麼?
他失笑著,但當馬兒愈往愈下走,他的心沒由來地顫著,當馬兒走下斜坡,來到一處谷底月復地,他的心快停止了跳動。
「宮爺,到了。」
她細軟的嗓音透著愉悅,縴指直指前方。
爆之寶怔住,一陣山風從眼前的瀑布刮來,吹動他束起的發,震動他快停止顫跳的心,恍若有聲音順著風吹進他耳里。
三月,我們去泅泳。
你明知道我最討厭踫水了。
愈是討厭,愈要游啊,要不然你下次又溺水,怎麼辦?
你救我啊。
眼前的瀑布自山壁激濺而瀉,在底下形成一攤清泉,再順溪而下,激濺上岸,而岸邊如茵青草蔓延到破舊茅屋前,恍若一大片女敕綠毛氈。
這景致,與曙臨房內那掛在牆上的精繡風景,一模一樣……他的心跳竄得飛快,不是因為似曾相識,而是因為十年前他墜崖清醒時,就是在這里,而剛才那個婆婆有說了,當年被曙臨丫頭救回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這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頭,驀地劇痛。
爆之寶單手捧著頭,痛得眯緊了黑眸,恍若痛進了心扉,撕扯著他的五髒六腑。
「宮爺,又犯頭疼了嗎?」細微的低吟聲傳人她耳中,她微慌地回過頭,縴指輕揉著他進露青筋的額。
爆之寶紊亂了氣息,勉強地勾趄笑。「沒事。」
「還說沒事?」臉色都發青,唇辦都泛黑了,怎可能沒事?「宮爺,咱們先到屋里休息一下。」
「好。」他策馬停在茅屋前,馬也不拴,壓根不擔心馬兒會走掉。
茅屋門板沒上鎖,輕推,咿呀一聲,里頭昏暗,幾許光絲從後方的藤編窗欞篩落,在角落里團舞,恍若鬼魅揚舞。
三月,這兒坐。
他眯緊黑眸,任由她將他攙扶到窗邊的木制橫楊上坐下,耳邊傅來女子細軟的童音,逗趣的、俏皮的、撒嬌的……教他心痛的。
痛,從心間竄出,沖上鼻頭,痛著他的心,濡濕他的眼。
想哭,沒來由的。
「很疼嗎?」毛曙臨憂心忡忡地瞅著他,十指不敢停歇地一再推揉著。
「不,我好多了。」他低啞道。
頭痛確實是舒緩了許多,但就不知道為什麼,竟沒來由地覺得心酸。
「我去替你弄點水,外頭的溪水下游水質很甜美,你等我一下。」她沖到後頭,拿了個杓子就朝外頭沖去。
動作快到他想要阻止都來不及,算了,他也想休息一下。
茅屋,以茅為頂,以薄木為牆,若不是這兒四面環山,有天然屏障,他懷疑這茅屋不知道早倒上幾回了。
不過茅屋雖小,卻相當干淨,像是有人時時擦拭整理過。
微勾笑,看向門外,可見潺潺溪水,綠地激泉,綠林紅花……那景致恍若早已看過百回,恁地熟悉,熟悉到他……他怔愣地感受瞼上滑落的淚,那淚極燙極熱,在他沒有防備時,落得教他猝不及防。
怎會哭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毫無頭緒,腦袋一片混亂,突地!!
「三月,真的是你!」
爆之寶驀地橫眼瞪去,才發現有個男人踏進屋內,那是張極為老實而憨厚的瞼,一臉震驚。
「真的是你,我听胡嬤嬤說你回來了,想起我在染坊看見一個酷似你的人,心想該不會是同一個人,想不到還真是同一個人。」大武說趄話來像是繞口令。「你總算是回來了,我真以為你恢復記憶之後跑了,就再也不管他們母子倆死活呢。」
爆之寶听得一愣一愣,頭痛欲裂。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大武心無城府地走近他。「三月?」
「誰是三月?」好半晌,他壓抑著痛,勉為其難地吐出幾個字。
三月不是曙臨的兒子嗎?為什麼眼前的男人會叫他三月?
「三月不就是你?怎麼,你的記憶還沒恢復嗎?如果沒有恢復,你怎會想要找曙臨他們母子,又是怎麼找到他們的?喂,三月?三月?」在他倒下之前,大武立即沖向前扶住他。
他看向門外,腦門像要被活生生地撕裂,而這一幕,和他十年前清醒過來所見的畫面一模一樣,他那時的記憶停留在被推落山崖,接著是這一幕,而後他快步往山上跑,跑得又快又急……
思緒打住,宮之寶眼前一片漆黑,頭痛得像是要將他活生生地撕裂開來。
黑暗之中,有許多破碎的光影在跳顫,有好多細碎的耳語在低吟,是曙臨的聲音,而回答她的……是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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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如果有天,你恢復記憶,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
如果忘了呢?
那就罰我一輩子頭痛吧。
「宮爺!」
毛曙臨憂懼的嗓音像是劃破黑暗的一把利刃,迫使著他不得不清醒。
張眼,一滴溫熱的淚滴在他頰上,凝聚多少相思,那淚就有多重。
「曙臨。」他開口,發現嗓音竟異樣的沙啞,恍若嚎啕大哭了一場。
許是哭過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覺得身心如此舒暢,似重獲新生般。
「宮爺、宮爺,你總算醒了,你嚇死我了。」毛曙臨胡亂地抹去淚,笑了,唇角卻是抖顫著。
「我沒事。」他抬手,輕抹去她的淚。
「你怎麼了?是不是頭很疼?」她去取水回來,便瞧見大武緊攙著他,而他雙眼緊閉,彷彿昏死過去,頓時嚇得她六神無主。
「不。」至少現在不會。
痛,是要叫他記住,要他不忘︰但他忘了,所以承諾為咒,要他頭痛不休,要他記、要他憶!
為何他到現在才發現?
「宮爺?」瞧他自木板床上爬起,她趕緊撐住他。
「曙臨,我有問題想問你。」他輕扣著她細瘦的手腕,將她拉進懷里,實貼著他的胸膛。
「宮爺想問什麼?」她枕著他的肩,抬頭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縴指輕揉著他的額際。
「曙臨,三月為什麼叫三月?他是三月生的嗎?」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抓下她輕揉的柔荑。
毛曙臨定定地看著他,感覺想從他眼中瞧出什麼端倪,半晌,她才緩聲說︰
「不,他是十月生的,他早產,是山上一些鄰居們幫我照顧他的。」
爆之寶精銳的眸沉了幾分,思及她一個不解常事的傻姑娘,面臨提早出生的孩兒,在這山野之間,肯定是慌足了手腳吧。
「那為什麼叫三月?」
「因為我跟他爹是在三月相遇。」說著,她笑了。
「他爹叫什麼名字?」
毛曙臨怔愣地看著他。他從不問的,但現在一問就問得好深入,教她無法招「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吶吶地道。
「為什麼?」他的心在鼓動著,他用盡氣力才能壓抑這狂喜狂悲的滋味。
「因為……他失去記憶。」她笑喃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所以你都叫他爹三月?」因為他跟她在三月相遇?在生下兒子之後,就為兒子起了三月的名?
她掉落第一顆淚,剔透得仿彿是初晨的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