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姑娘離宮後(上) 第28頁

舍不得看爹喝酒,娘就到隔壁一、二、三、四……找到了,錦繡綢緞莊!

娘喜歡在那里扯布,青色的布、皂色的布,爹在邊關打仗,娘在京城勤縫衣裳,托人給爹捎去,娘總說︰我縫的不是衣服,是思念。

那時她年紀小,不懂把思念給縫進去是什麼意思,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娘的衣服是思念,爹長長長長的家書是思念,她畫的圖紙上有爹娘、有自己,也是思念。

人與人之間串起的情感,不會因為時空分隔而阻斷。

錦繡綢緞莊的老板娘變老了,但還是畫著濃妝坐在鋪子里指手劃腳的,瘦瘦的老板還是忙進忙出,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爹說︰有什麼鍋就配什麼蓋,你們別為老板委屈,他自得其樂得很。

娘說︰別看老板娘一臉精明刻薄相,她的心地再好不過,收人繡件,價錢是附近鋪子最高的。

那是敏敏第一次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再往左邊兩家是銀發當鋪。

娘說︰救急不救窮,偶爾出入當鋪兩、三次可以理解,若時時進出,代表他沒掌理生活的能力,道種人不可憐,而是可悲,可憐的人可助其一臂,可悲的人不值得同情。

轉彎,那里有兩家鋪子,一家賣珍稀迸玩、一家賣日常雜物,奇怪的是,這樣南轅北轍的鋪子,竟是同一個老板。

日常雜物的鋪子里什麼都有,顧客幾乎全是平民百姓,東西不精巧,不是他們這種人會逛的,敏敏偏愛往里頭鑽。

驥哥哥喜歡珍稀迸玩,每回進京,就要到那里給祖父、爹娘、叔嬸伯娘帶禮物。

她問︰打仗不是有很多戰利品?怎麼不從里頭挑?

驥哥哥回答︰相府上下都是文人,哪會喜歡那些粗物?自然是有多精致就挑多精致的禮。

敏敏不一樣,她就喜歡那些粗物,皮子也好、未琢磨的寶石也罷、見過血的凶刀也行。驥哥哥笑說︰柔柔弱弱的小泵娘偏好這些東西,真怪。

不怪的,從小到大、爹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統統是粗物,價值高低不論,她就是喜歡爹把她抱進大木箱里頭,讓她慢慢翻、慢慢尋寶。

走著走著,敏敏眼楮微紅,還以為沒逛過幾次街,誰知竟有這麼多的回憶。

卓藺風看著她雖然勾著嘴角,雖然張大眼楮,但他知道,她在品嘗哀傷。

她說過很多,他知道她五歲以前和之後的差異,知道她在後宮受到的待遇,知道她對死亡的恐懼……

她的故事並不特殊,特殊的是,她做的每件事,都不該是這個年紀會出現的行為。她的哀傷從不出口,她從未對宮里任何人交心,她像被一圈烏雲包裹,明媚的五官,卻罩著晦暗的陰霾。

舍不得這樣的敏敏,他會彌補的,會把她心中的缺口給填平,他發誓。

他們在賣豆腐腦兒的攤子前停下。

老板是個年輕的小泵娘,看起來比敏敏大一點,個子高幾分,她的頭上什麼飾物都沒有,只用發繩簡單地扎起兩根辮子,潔白的臉龐填滿笑容。

她一面舀著熱騰騰的豆腐腦兒,在上頭撒了花生粉和香菜,一面對著客人說︰「這豆腐腦兒是咱一大早起來磨的,您嘗嘗味兒,鮮不鮮?」

「誰不曉得殷家丫頭做的豆腐腦兒又香又濃,不早點來還吃不到吶。」男人接過碗,稀里呼嚕地吃起來,冷冷的天,喝上這一碗,身子都熱了。

「李大哥真會說話,來,再給您續上半碗,我請客。」

對話間,她又賣出好幾碗,听著入袋銀錢在兜里撞擊,她笑得眉彎,今兒個祖母的藥錢有著落啦。

敏敏打量著小泵娘,天冷,她卻忙得滿頭大汗,晶瑩汗水從額頭滑下,她拽起一旁的帕子往臉上一抹,笑容出籠。

她不美麗,沒有豪華的飾物裝點自己,但盎然的生命力卻讓她好看得緊。

敏敏訝異,原來女人可以活得這樣鮮明,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憑借自己一雙手,讓自己在天地間生存。

那一連想都沒有想象過的生活。

從出生到如今,她依靠爹娘、皇上、驥哥哥……她始終仰仗別人過活,她養尊處優,吃香喝辣,卻還要怨恨人們拋棄自己、控制自己,恨天地不仁,予她一世崎嶇。

原來是她的問題啊……

有所得,必得付出,這是維系天地間的公平,沒有人欠她,沒有人必須愛她護她,予她優渥生活,她從未真正為生活努力過,她只會等待別人給予,這樣的她,與蠹蟲何異?

有目標的人在奔跑,沒有目標的人在流浪,沒有目標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會不停地抱怨,嫌棄世界不夠美麗。

是她的錯呀,娘說過的,她怎會轉頭就忘了呢?

娘說︰人生只有走出來的精彩,沒有等出來的輝煌。

突然冒出來的情緒在胸口擦撞,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殷家姑娘忙碌。

殷菀眉開眼笑地說︰「謝謝光顧,日後開了鋪子,各位叔叔大哥一定要來捧場!」

擺了攤子還要開鋪子?她的人生有多少夢想?憑自己的能耐實現夢想,她真厲害。感覺到有視線一直盯著自己,殷菀下意識抬頭,望向敏敏,她眉頭一彎,笑得越發燦爛。「妹妹餓嗎?要不要來一碗豆腐腦兒?」

「要!」卓淳溪跳上前,比出三根手指頭。「我們要三碗。」

殷菀看著卓淳溪,麻利的手腳微頓,大勺子停在半空中,竟是忘了要做事。

卓淳溪皺眉,再比一次手指頭,再說一次,「妹妹,我們要三碗。」

「哦、好,對不住,我恍神了。」殷菀馬上舀了三碗豆腐腦兒,一面添佐料,一面扯嗓子笑道︰「我今兒個要大發了,竟然來三個天仙似的人兒,大家看看,這位小扮哥和小泵娘,像不像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她這一說,攤子上的人紛紛轉頭,有人笑著接話,「真像,像極了。」

敏敏伸手接過一碗豆腐腦兒,眼楮卻離不開殷菀,靠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頰邊有不少小斑點,一雙手磨出許多繭子,可是這樣的她還是美得動人。

「小泵娘這樣看著我,姊姊可要害羞啦!」殷菀低頭,在覷見她腕上的手煉時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踫了踫自己腰間荷包。

很快,她恢復正常,勾起笑眉,又是一張熱情四射的笑臉。

「對不住,失禮了,只是覺得你真美。」敏敏看著她,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跳出來,滿滿的激動、感動、崇拜,她但願自己可以和殷菀一樣,活得這般精彩。

「糟糕,姊姊真要害羞了,好端端被下凡天仙夸獎……快快快,誰來幫我看看,我背後有沒有長出翅膀,怎麼覺得快飛起來啦?」

殷菀一說,眾人哄堂大笑。要是換成大家閨秀,被人這樣笑著,大概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殷菀沒著腦,反而跟著大家一起笑。

「妹妹怎麼不吃?」卓淳溪問了一聲,敏敏才端起豆腐腦兒就口。「好吃嗎?」

「好吃。」

殷菀接話,「這倒是,我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有七代了呢!」

敏敏笑看著殷雍,卓藺風卻笑看著敏敏,難得見她展顏,很喜歡對方嗎?他忖度著要不要把人叫進王府里陪伴。

「姊姊這工作,辛不辛苦?」敏敏問。

「什麼工作不辛苦,可想著好好做事,就可以開鋪子、起大屋,給女乃女乃過好日子,這麼點辛苦便也可以忍了。」殷菀是對著敏敏說話,卻不時望向卓淳溪,若有所思。

「姊姊打算在哪里開鋪子?」

「我家住新柳坊,為著就近照顧女乃女乃,我打算在那里尋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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