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姑娘離宮後(下) 第18頁

「然後呢?」她的故事比話本子更有趣。

「我本來就是個野孩子,在鄉下的時候,娘從沒拘著我,我和村子里的男孩上山下海、無處不玩,待在京城的幾個月,旁的沒學會,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條路給記了個遍,我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帶著他們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鳴冤,現在想想當時真蠢,要是被人販子知道了,我們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動靜鬧得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手。」

「可那時是深夜,路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巡夜的更夫,連衙門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應門呢。」

「後來呢?」

「我沒猜錯,那男孩真的是貴人,他失蹤,他的家人只差沒把京城給掀翻了,後來所有孩子的爹娘都來了,一一把人領回去。為此,我還見過皇上一面呢,皇上夸我勇氣可嘉,還送了我兩百兩紋銀。對了,縣太爺也送來一百兩,祖母本猶豫著要不要收,可我娘說︰‘要不是小菀把貴人給救回來,縣太爺的官帽恐怕沒得戴,區區一百兩,算得了什麼。’

「此番遭遇應了師父的話,祖母認為應該留在京里,而娘也考慮京城的大夫比鄉下好,祖母的病說不定能夠痊愈,她們婆媳倆又關起門議論一個晚上,這次倒是有了結論,我們決定留在京里。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兩銀子不濟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腦的好手藝,一面掙錢,一面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過去,祖母的病時好時壞,倒是娘……」

「你娘怎麼了?」

「爹再好高騖遠、虛榮薄幸,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良知,他放不下將自己養大的寡母,經常上門探望,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請母親上門,說是想談談祖母奉養的事兒,娘不疑有他,過府一趟,拿回五十銀子,沒想到回來之後,開始覺得胸悶頭痛。

「我們以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擾她,沒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個人月兌了形,黑瘦干扁,幾乎認不出來。大夫說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沒熬過,那天下午便死去。」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門一趟,回來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還有誰?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滿府下人口徑一致,說娘根本沒上門,更別說童氏有個好爹,官大威大,講什麼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門大鬧,卻被打得遍體鱗傷,祖母因此哭瞎一雙眼楮。」

「你恨嗎?」

「當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剝皮抽骨,但我年紀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擔子挑起來,好好照顧祖母。那時我常夢見自己殺死童氏,千百種殺法、千百種死法,我在怨恨中過日子。」

「很辛苦。」

「對,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懷上,卻在生產時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兒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著的那口惡氣方才消除,那時我恍然大悟,什麼以德報怨、什麼仁義良善,全是假的。雖說人生苦短,為自己活著才是瀟灑,但仇恨哪能輕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討公道,總要心里滿足了,才能解月兌。」

「可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

「但這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就能重新過生活。」殷菀看著敏敏,笑問道︰「嚇著了嗎?我是個壞人。」

嗯,嚇著了,她沒想過報仇,不管是皇後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須臾後,她道︰「童氏的死與你無關,你不是壞人。」

「錯,我是。」殷菀口氣凝重。

敏敏搖頭,態度認真。「想與你當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壞,由我來評價,不是你說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後,爹再度上門,童氏便不擔心了,一老一小,影響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紀雖小,心卻大,我經常在爹面前刻意與祖母論起娘的好處,那是祖母最喜歡的話題,每每欲罷不能。

「娘有千般萬般好,娘為他承擔家族責任,娘為了籌措他進京赴考的盤纏,散盡嫁妝,一次、兩次下來,我讓爹對娘有深刻的罪惡感。我手中並沒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證據,卻不斷捏議咖言。

「我說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說童氏的口氣如何真誠,說她如何讓娘相信她是個孝順的好媳婦……我哭著描述娘死前的慘狀,我說夜夜作夢,夢見娘的哀傷。我用盡力氣在他心里埋刺,讓他為此常和童氏吵架,導至她孕期不順,幾次差點兒滑胎。

「後來我結識一名青樓妓子,名叫恩恩,她的長相和我娘一分相似,我告訴她自己的故事,許是憐我稚弱,她表示願意幫我一把。不久,我爹成為恩恩的帳里人,我砸大把銀子,將這個消息透給童氏,听說當天,童氏就是為了阻止爹與恩恩見面才會早產。瞧,我就是壞人。」

敏敏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摟著殷菀的肩,無聲安慰。

她老想著自己的不如意,殊不知,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人能夠順心遂意過日子?「不怕,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敏敏說。

「嗯,扯得遠了,說說,要我怎麼幫你?」

第十二章  成為好姊妹(2)

兩天後,殷菀將一封書信送進關府,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在送到關驥手中之前,有人悄悄拆過。

從收到信的那一刻開始,關驥就坐不住了,約定時間是中午,他一大早就在酒樓等候。數月過去,所有人都相信敏敏已經死了,可他認得敏敏的字跡。

他很罪惡,若他不要義正辭嚴地拒絕敏敏,若他別想盡辦法逼退敏敏,若他用溫和的口氣告訴敏敏自己的為難之處,或許敏敏願意告訴他她非嫁不可的原因。

那麼他會將她娶回去,待一、兩年過去,皇上將她放下之後,再為她安排退路。

可他做了什麼?敏敏曾說,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他卻把自己變成她的死門。

那天,她對自己說來不及了,說她將成為皇上的茹嬪,眼底的絕望像把利刃,朝他的心狠狠砍了一刀。

他答應過章叔,會當她最大的倚仗,沒想到她竟是被自己生生逼死。

必驥恨透了自己,但這封突如其來的信燃起了他的希望。

敏敏沒死嗎?是她親手寫的信,對吧?會不會是某人模仿她的字跡,欲圖謀些什麼?他不曉得,但他深切期盼上天給他機會,彌補自己的愚蠢過錯。

終于,雅間的門被打開來,一個穿著青衣棉布、做平頭百姓打扮的女子進門。

她的身材窈窕,小小蚌子和敏敏很像,她走到桌邊,仰起頭,與關驥對望,片刻,眼底透出微微笑意。

「驥哥哥。」她輕喚。

必驥對這張臉印象深刻,因為她的眉眼唇鼻美得教人窒息,男子會為這樣一張臉失魂落魄。

對,他記得的,那次大野發狂,從馬車上沖下來,大野對她親昵無比,一人一犬像相熟多年,難道……她是敏敏?

敏敏看見他的疑惑,手指在下巴處滑過,不久,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撕開。

熟悉的笑臉出現,關驥頓時心情澎湃激昂,他拉起她的手,將她仔仔細細端詳一回。

「敏敏,真的是你?」

「是我。」她笑著回答。「好久不見,驥哥哥。」

他的激動、他的關心,好像兩人又回到閑隙不曾出現的歲月里。

必驥激動地將她擁入懷里。「太好了,你沒死,你活得好好的,你……這樣很好……謝謝老天……」他語無倫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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