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極佳,也沒人敢夸言,事情必定一帆風順。
一陣吵嚷聲,敏敏轉頭,發現在門口與落冬爭執的殷菀。
「讓菀姊姊進來吧!」敏敏說。
「可歐陽公子……」
落秋話沒說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話,「歐陽公子擔心事到臨頭有變,才不讓我見人,可再過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園,還能有什麼變化?放心,我保證不跑,保證乖乖等候時辰到來。你們就讓菀姊姊進來同我說幾句話,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曉得的事,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沒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蹤,王爺雖然沒發火,可人人都繃著皮等著挨罰,現在事到臨頭,萬一……沒人承擔得起。
「姑娘……」落春還想再勸。
「屋外團團圍著幾十個人,別說我沒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飛得了,拜托你們了,如果不放心,你們就在旁邊守著,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點點頭,走到門邊,把殷菀迎進屋里。
看見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沖。「我們快走,這里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著急,整整三天,她都見不到敏敏和卓淳溪,這也就罷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問點什麼,幾棒子都敲不開他們的嘴巴,擺明要做壞事嘛。
殷菀的著急,見證出她的真心實意,她以誠摯相待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敏敏覺得慶幸。「沒事的,菀姊姊別擔心。」
「沒事?你當我是傻子啊!她們說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訂親,不能見外客,見鬼啦,哪家訂親不是敲鑼打鼓、送聘禮迎媒人的,哪像這里,滿府上下死氣沉沉,再說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誰家的新娘子穿這樣一身白,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她滿肚子火氣,哇啦哇啦,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
敏敏看著殷菀,試圖找個好說詞來解釋,可是真難呵。
知道滿府上下都是狐狸時,她差點嚇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俠義心腸的她,會不會拿把菜刀,大開殺戒?
「其實不算訂親,應該算是……某種儀式。」
殷菀的眼珠子轉兩圈,湊近她耳邊,遲疑地問︰「不會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分特殊,成親儀式多少有些與眾不同。」敏敏快要詞窮了。
「身分?」殷菀皺起眉頭,沉吟須臾後,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問︰「你是指他的王爺身分,還是指他……非我族類?」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她。「你、你……」
敏敏的反應讓殷菀繃住。「對,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彈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攆,她們自然不願意,但殷菀高舉五指說︰「我以項上人頭發誓,絕不會把敏敏姑娘拐走,還擔心的話,你們門外站兩個、窗外站兩個,屋頂上也可布置兩個,行不?」
她們不肯,但殷菀態度強硬。
「現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說幾句貼心話,請勿打擾。」說完,她硬是當著她們的面把門給關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邊,還沒開口呢,敏敏便先搶先一步問︰「菀姊姊的非我族類是指什麼?」
「卓淳溪是只狐狸,對吧?」
「你怎麼……」
「他被關的時候,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當時我真擔心,要是被壞人發現,他肯定會被砸個稀巴爛,我這才挺身護他,把壞人給哄到外頭。」
「天,看見……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嗎?」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覺得自己真沒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形狐狸,在我們陵縣老家,有一年搬來個寡婦,她帶著一雙女兒住進來,那家人,一個個模樣長得可真好,村里不少男人都教寡婦給迷了魂,大家都說她是狐狸精,刻意遠著他們。
「可我不怕,進進出出的,與她們結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窮極無聊,偷了娘釀的酒,讓她的孩子喝,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來啦,我用繩子把她們給綁起來,等她們清醒,逼她們自首。」
敏敏瞠目結舌,竟有這般膽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厲害。」
「有什麼好厲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兒。」
她輕松的口吻,讓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當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頭,拿她當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實告訴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細說從頭,關于天劫、關于奪嫡之爭……她連這段時間的情感矛盾、心情掙扎都說得清清楚楚。終于有人可以傾听她的歡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停不下嘴,因為听眾很捧場,殷菀為她的委屈皺眉,為她的愛情欷吁,跟著她的心情起伏,最終,滿腔仁義的殷菀緊緊把她抱進懷里,只差一點點就要說︰「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臉,眼對眼、鼻對鼻,認真地道︰「身為男人,就該有肩膀承擔,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責任,男人事、男人負責,我們什麼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試試看,說不定這回會成功。」
「不跑。」敏敏搖頭。
「為什麼不?」
「在宮里上吊時,念頭閃過,如果結局都是非死不可,我為什麼不能為淳哥哥死?他待我這樣好,為他牲,總好過七尺白綾,死在冰冷的後宮好,就當是回報吧。」
「誰說你非死不可?」
「是啊,說不定我會安然度過一切,我會成為狐後,到時菀姊姊別回陵縣了,跟著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榮華。」
柔柔的身子、嬌弱的小模樣,竟說出這樣大氣的話,惹酸了俠女的鼻頭,真是……傻瓜。「誰要你冒險換回來的榮華。」
「也不全然是冒險啊,我已想得通透,雖然不能嫁給藺風,至少可以看見他,可以在他身邊轉轉繞繞,就算不當夫妻、只做師徒,也挺好的,總好過一世不見,好過恩人成仇人,是吧?」
「笨蛋。」這樣怎麼會挺好,明明就挺不好。
「菀姊姊,我會沒事的。」
「誰說的?」
「有王爺呢,我信他,他說沒事就沒事,他會護著我,直到我壽終。」這是他的承諾,她收下了。
「你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沒救了……」殷菀氣急敗壞,急得在屋子里團團轉。看著殷菀,敏敏覺得自己真壞,居然很欣賞她的氣急敗壞。
認真說來,她的人生不算失敗,還有那麼多人在乎她、關心她,對吧?
門敲兩聲,落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時辰已到。」
「進來。」敏敏發話,四個落進屋。
她們都是有武功的,拉長耳朵,就能見屋里的對話,她們擔心壞啦,深怕姑娘被殷菀說動。
敏敏站起身,落春,落夏上前,將她的衣服弄整齊。
出門之際,一只微濕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敏敏轉頭,看見殷菀鄭重的表情。
殷菀說︰「走,我送你一程。」
直到現在,敏敏才明白停冬園里為什麼要豎起一座假山,為什麼要在山下留下洞穴,原來那是要給淳哥哥歷劫用的,可不是讓她重溫谷底時光蓋的。
人類,往往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偉大。
卓淳溪站在山洞前,他和敏敏一樣,都是一身銀白色長衫,頭發未綰、披在身後,在看見敏敏和殷菀時,他露出憨傻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