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擋在我身前,別讓其他人看出來。」就連邦彥自己也說不上來。那疼來自體內深處,像是已經潛藏多時,終在今日覺醒過來。
「大人,要不要讓小的請大夫來?」
埃管事不敢輕忽,但邦彥只是擺手示意不必,再次看著手中的玉佩。
這塊玉的質地溫潤通透,系璧上頭的巧沁色如蒸栗,雙面谷紋排列整齊,兩側透雕刀工細膩,上頭一對鳳凰交頸相纏,栩栩如生,仿佛真要飛向天際。
仿佛在很久遠以前,他的掌心也曾經觸踫過它。邦彥意外感到熟悉。
「這玵黃色,真美……」他低語,發自內心的贊嘆。
「那型制,看來不像是前朝或是現今,說不定年代還要更久遠些。」福管事如此說道。「大人,您喜歡?」
「難得趙太尉手中也有這樣的上品。」趙勤在官場上與自己立場總是相左,兩人雖說並非形同水火,但彼此總是王不見王。
「小的就怕事情沒大人想的簡單。」一塊甚不起眼,頂多做工細膩的雙鳳谷紋玉佩,竟是堂堂太尉的贈禮,怎麼想都不對勁兒。
「我倒要看看他能耍什麼花樣。」前些日他基于禮節,送拜帖至太尉府,為的就是不想落人話柄,所以對方出招,他自要接下。
收下玉佩,邦彥按著心口站起身,疼痛感已經舒緩了些,但還是隱隱作痛。
「大人,您別逞強啊……」
「福管事,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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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舞升平、樂音齊奏,夜里的府邸,有別以往的清幽,沸騰巨極。數道穿梭在歌台上的倩影,婀娜多姿、風采翩翩,教人目不暇給。
舞伎們手持方巾、色彩艷麗,整齊劃一的舞步,加上嫵媚的笑靨,配合一旁歌者悠揚的嗓音,今日夜宴達到高潮之處。
邦彥賞著歌舞,平日拘謹嚴肅的他,難得露出淡淡的笑容。鮮少大肆鋪張的他,被福管事說服,將生辰宴會設得比往常熱絡些。
畢竟他是兵部尚書,生日宴的排場不足,總是不合時宜。就連這歌舞還得特意挑選餅,怕的就是讓人說閑話。
「邦彥,你別顧著看舞。」嬌羞輕軟的嗓音夾雜著一絲抱怨。
回過頭來,他看著身側那清秀得宛若出水芙蓉的女人。「瑾湘,這舞好看,平日是見不著的。」他笑著,口氣沒平日的冷硬。
「那些女人,難道有我好看?」杜瑾湘擺起千金小姐的架子,脾氣今晚忒大。
邦彥失笑。「是沒你漂亮,可你又不會跳舞。」偶爾逗弄著她,已是自小養成的習慣。
「我要跟我爹娘告狀,說你欺侮我!」嘟著嘴,杜瑾湘的驕縱,也是邦彥一手寵溺出來的。
「你別耍性子,這『公莫舞』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專心點。」攬住杜瑾湘的肩頭,邦彥輕聲的說著。
杜瑾湘頜首,輕輕倚在他的臂彎中。「邦彥,你要永遠記住我的好,要永遠都像這樣疼惜我。」
拍拍她的肩,邦彥沒有多說什麼。比起承諾,他寧可以行動表示。他對于杜瑾湘,除了感情,還有一份責任。
她自小身體就不好,長大後病痛也不見少,她是杜家的掌上明珠,他自然得更保護些,甚至把她當成了瓷女圭女圭供著,深怕她一不小便碎掉。
邦彥對杜瑾湘的關愛,是全心全意的,而他也明白,這輩子她定是要依附著他了。假若有一天,他放開這雙縴弱的手,她可能便無法獨活。
看著眼前舞伎們華麗的舞姿,邦彥看得出神。袖口擱著那塊方才福管事遞來的玉佩,他的心隱隱躁動,好似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直到一曲已畢,舞伎們全都退下,悠揚的樂曲驟變,取而代之的是一首音調哀戚,極為蒼涼悲愴的歌曲。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邦彥再抬眼,見到一身素白、戴著面具的舞者們,蜷曲著身子半跪在地,配合著樂音緩緩擺動姿態,其間一女跪坐著,低首唱出百般愁悵的歌詞。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邦彥直勾勾地望向對方,按著心口。這壓抑著千萬愁緒的嘶啞嗓音,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曾耳聞過。這雖不是他听過最婉轉、最嘹亮的歌聲,可是卻足以穿透人心。
他已經記不起曾在哪听過,只是胸臆里翻騰的滿腔熱烈,快要沖出胸膛。這首歌,怎能讓他的心跳如此無法克制?
舞者們隨著歌曲擺動身軀,緩慢得如被撥弄的琴弦,隱隱顫抖,好似泣訴著曲中那女人的無奈。
「角枕粲兮,錦食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邦彥攤開掌,左手掌心那道狀似火焰的胎記,此刻隱隱灼燒著。
他很想要見見那個藏在面具後的容貌,是否也同樣像歌聲般,撼動人心。
他的想望很快便得以實現,歌伎拿下面具,一雙深邃的翦水明眸直闖他的心間。四目相對,流光瞬息,那一刻仿佛已經靜止。
拌女一逕地唱著歌,似是被哀怨的曲調意境所感染,竟潸然淚下。
她的淚水,湛亮得吸引住他的目光,純粹得像是被焠煉過的。邦彥震懾在她的眼淚之中。他不曾想過有人連淚流,都像文人詩中的一幅圖畫。
邦彥張口,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律,他以為自己可以喚她的名,熟稔得像是早與她相逢過,但卻喚不出口。
「邦彥?」杜瑾湘見他專注得失神,簡直就是走火入魔。
旋即,樂音戛然而止,邦彥攤開掌心,似火的印記像是一朵被灼燒的花兒,透著火光。邦彥,定楮再細瞧,哪里還有什麼火花?
「邦大人。」
那聲透露笑意的喊聲,讓邦彥回過神來。只見一身藍袍綢衣,已有大把歲數的福態男人,正笑得志得意滿,將跪坐在地的歌女狠狠地扯在手里。
「趙太尉,您這是做什麼?」邦彥起身,語氣平板得沒有起伏,俊逸的面容上,連半點情緒都沒有。
全場一陣嘩然,席間人人交頭接耳。
朝野間向來流傳趙太尉與兵部尚書兩人不和的傳言,所以趙勤出席今晚的宴席,的確讓不少人驚異,但雙方的互動來看並無生硬之處,倒是如同平日般相敬如賓,實是讓人看不出頭緒。
「邦大人,我可是特意來祝壽的。」趙勤笑得賊,那司馬昭之心,眾人皆知。
「邦某在此謝過太尉大駕光臨,實在是蓬芘生輝。」
粗魯的趙勤,扯得歌女臉色發白,毫無半點憐香惜玉,這模樣真是教人笑話。
邦彥心里不快,可神情波瀾不興。
「是否粗茶淡飯太尉吃不慣,要不怎離席了?」他笑著問,眼中沒有溫度。
「邦大人,福管事可有將塊玉佩給您?」趙勤肥手一扯,將歌女拉得更上前一步。
邦彥神色一凜,透有幾分寒意。「是。」
「那雙鳳鳥谷紋玉佩,邦大人還滿意嗎?」
「趙太尉,您但說無妨。」掏出玉佩,邦彥懸在趙勤眼前,並不逃避。「恕邦某不夠靈巧,不知太尉的用意。」
「那麼這壽禮,看來大人是收下了。」趙勤將歌女推下歌台,粗暴的行徑教人咋舌。
「趙太尉!」邦彥微微動怒,上前將女人攙扶起來。「您究竟意指如何?」不過一塊玉佩,犯得著這般野蠻?
趙勤走下來,在邦彥耳邊低語。「這小小拌女,就隨那玉佩附上,還盼望能討大人歡心。」
「你!」邦彥神色丕變。「趙太尉,這份厚禮邦某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