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第10頁

寬棉布掩著他下半身,他慢條斯理將臂膀伸進里衣衣袖內,見她有些撐不住了,眼珠不安地飄移,就是不太敢定在他身上。

別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後,他終于道︰「去亭子那兒取雙鞋來。」

「啊?」樊香實眨眨眼,一意會過來,連忙點頭。「是!」

她再次奔回六角亭台,再次打開暗櫃取物,待她回到溫泉池邊時,發現她家公子已將里衣、里褲穿妥,還罩上寬寬外衫,衫子的衣帶系得相當隨興,于是襟口寬舒松垮,卻很是瀟灑。

他是故意支開她嗎?

因為看出她臉紅心跳到快要暈厥?

還是他……真拿她當「貼身小廝」看待,既是「小廝」,自然是男的,公子當她是男的,所以才大大咧咧在她面前赤身?

樊香實咬咬牙,甩開腦中亂七八道的思緒。

她矮蹲在他跟前,擺好剛取來的一雙鞋,然後用棉布擦淨他腳上的濕氣。

鮑子的腳板薄薄的,精瘦而修長,腳心好溫暖,腳趾有著薄繭,她為他拭干後,該是回房便要上榻就寢,他沒套布襪就踏進鞋里。

穿妥衣鞋後,他舉步便走,發現她沒跟上,步伐隨即一頓。

「阿實,還不回去?」

「公子先走,我把這兒收抬好再走。」她蹲在地上,七手八腳收攏他換下的衣物和用過的棉布。

「還不回去?」他淡聲再問。

那語氣明明無一絲波動,平緩得很,但就是……就是……

樊香實心肝微顫,不敢再拖延,遂把東西全抱在胸前,咚咚咚地快跑跟上。「回去了、回去了!」

苞在公子身後,跟了一小段路,她不禁低下頭嗅了嗅懷中衣物,等察覺到自己此時之舉,雙頰一熱,瞪圓眼,又連忙打直頸背。

「你以為躲著,晚些回去,便不用喝那碗鹿血嗎?」離開「夜合蕩」,穿過雲杉林,在步下百來層石階之前,陸芳遠突然很不經意一問。

但,問者有心,听者是心很虛。

「哇啊!」樊香實心口一蹦竄,兩只腳竟自個兒絆起自個兒。

身為她的主子、教書先生兼授武師父的陸芳遠寬袖略動,似要出手,卻又悄悄收住。就見她抱著滿懷的衣物往前栽,從百來階石梯上栽跟頭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八成是求生本能,她在千鈞一發間使了記「鯉魚翻身」,嘿地一聲,兩腳已安穩著地,定在幾個石階下的小平台。

「公子,你看到沒?看到沒?阿實這招使得漂亮吧?我提氣這麼一騰,站得穩穩的,沒摔著呢!」

男人此時徐步而下,她沖著他笑咧嘴,眼底閃亮。

陸芳遠贊許般點點頭,嘴里卻道︰「可見喝鹿血能收奇效,回去喝吧。」

邀功的小臉立馬垮下來。「公子,我每個月都喝,連續六個年頭,氣早都補足了……」

「那更不能坐途而廢。」他嘴角微揚,用閑聊般的口吻繼續說著。「每個月就喝這幾天而已,又不像菱歌需天天食補、藥補。姑娘家落癸水,必須氣血雙補,阿實的月事向來準確,我記得……嗯,不是在今晚夜半就是明兒個一早,所以等會兒飲過鹿血之後,睡時記得在榻上多鋪兩層厚棉以防——」

「公子!」揚聲羞嚷。

就說了,她家公子根本拿她當「小廝」看待,說起這種姑娘家身子的私密事,他臉不紅、氣不喘,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平得很。

嗚,好歹也顧及一下她的臉面嘛……

被她突如其來一嚷打斷話,陸芳遠負手立在上方石階,挑眉模樣有些無辜。

「我……那個……我先把公子換下的衣物抱回去,公子慢慢散步,慢慢回去,我、我快快走!」丟下話,她飛也般躍下石階,逃得很快。

望著石階下那道逃開的姑娘家身影,他的眉淡淡斂下。

這些年,她的發色轉變,黑中帶深紫,那色澤在月光下更能分辨……跑開時,她束起的長發在身後飛甩,紫光流動,風中蕩開她發絲是的香氣,夜合花的氣味。

她在夜晚綻開、香氣最濃時的花叢里打滾,弄得滿身、滿發皆是郁馨,而她自個兒似平沒察覺……

六個年頭了嗎?

他需要再多些時間。

若再養她兩年,等她滿雙十了,該是最好的時機。

在那之前,他會耐心等待。

濕發被山風吹得坐干,他長衫虛貼著修長身軀,眉宇間復雜得近乎無情。

迎風踏下石階,夜風張揚,他行步緩慢,試圖擺月兌無意間沾染上的那股夜合花香……

第4章(1)

將懷里一團衣物攤開,外衫、中衣和用過的棉布稍作整理後,擱在公子寢房臉盆架旁的小籃里,明兒個一早會有僕僮過來收去洗滌。至于公子的貼身衣褲則暫時放在她房中臉盆架邊,那是她的分內活兒。

當年搬進「空山明月院」,見公子留下里衣、里褲自行清洗,她當時滿腔熱血直想回報他,很自然地把他當爹那般伺候,爹在世時,她洗爹的衣物,如今追隨公子,公子是她的主子、她的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洗公子幾件里衣、里褲算得上什麼?

分置好之後,她終于坐上榻,看著那碗老早就放在她榻邊小幾上的鹿血。

端起碗,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含進一口咽下。

那年她雪崩遭埋,七日後重見天日,全賴公子將一方「血鹿胎」剝碎喂食。

她之後才曉得,那是塊千年珍藥,可遇不可求,公子費盡千變萬苦才從域外血鹿牧族那兒弄到手,結果……整塊全被她吞食,連渣都不剩。

罷得知實情時,她內疚到哭出來,很害怕很害怕怕自己搶了小姐的靈藥,以為那方千多「血鹿胎」是公子特意為小姐求來的,但公子卻對當時尚臥榻將養的她徐徐笑,再三勸慰又再三保證,他說,她絕對沒搶走誰的藥,至于能讓小姐變得身強體壯的藥材也已找齊,只是最重要的一味藥引還得慢慢養,只要有耐心,假以時日定有大成。

再深吸一口氣,雙手捧碗,硬著頭皮連吞三大口,吞得她眉心發皺。

不行不行……快嘔出來!

她女圭女圭臉揪成小籠包,很費勁調息,要真嘔出來,公子絕對會去取第二碗鹿血,她不喝,他肯定要強灌。

所以打死都不能吐!

活埋于雪中七日,公子說她小命雖被「血鹿胎」吊活了,但畢竟不是習武之人,因從未練氣,無真氣護身,而寒氣又連著七日逼侵,多多少少滲入骨血里,因此每遇女子月事,氣血皆虧,情狀較尋常人嚴重許多,就必須飲足一大碗鹿血。

他說,「血鹿胎」融進她體內,時不時有鹿血滋養,方能保她氣足命長。

鮑子說什麼,她都听。

鮑子要她做什麼,她都做。

所以盡避她自覺身強體壯,與那場雪崩發生前沒多大差別,甚至因為習了武,五感變得更敏銳,身手更加矯捷,但公子要她飲鹿血,她飲了便是。

每月就這麼一次,咬咬牙便撐過去了,至少能讓公子安心,而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圈養在居落內的幾頭純北冥品種小花鹿,因為她,它們每月得輪流放血,可沒少受過苦。

第三次深深吸氣,她仰頭把剩余的鹿血全灌完。

本嚕咕嚕……咕嚕咕嚕……既腥又稠的血液滑過喉頭,落進胃袋,她丹田處有熱氣匯集,熱力透至指尖,比浸在溫泉池內更能行氣。

當陸芳遠回到「空山明月院」,跨進自己的寢房,再從相連的小門步入她的房內時,就見她已乖乖灌完鹿血,擺出一臉要哭不哭的可憐模樣。

他打開桌上茶籠蓋,從茶壺中倒出小半杯水,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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